二十年前,那时我还是一名学生,在纽伦索大学读书,读书的日子并不太充实,而我或许属于早熟的类型,早熟并不是真的成熟,而是在那段日子中我失去了大学生应有的朝气,对于生活缺少恒久的动力。入学时,我的专业是家人一起商讨选择的会计,作为一门可以在毕业后稳定谋生的技能。然而在大一下学期时我便去改修了金融,原因是受了索罗斯翻雨覆雨的熏陶以及煞有介事的功利心。后来我讨厌那种迷失的感觉,并且觉得在金融之外并未产生和留下什么,盲目追寻和崇拜的只不过是些毫无感情的数字和指标,而这些数字和指标将来将左右我生活的节奏和关注的重点,如果毕业后从事本专业的话。也是从那时开始我越来越多的和自己对话,我想探寻永恒,寻求意义,并给自己一份足以支持自己生活的安宁。所以在大二的时候我退了学,重念大一,学了理论物理和心理学,到了大二,再次弃学心理学,原因是觉得被分析的心理已经有悖心理感受的初衷,被定义的心理学概念是对人类情感和感受的践踏,多么自以为是的人才会认为心理是一门学问,才会认为人类的感受和感觉是可以被理论来分析和概括的。故 弃之。
我企图丰富自己心灵的感受来填饱自己对于意义的饥饿感,所以选择了与人聊天,与那些已经接近人生终点的人聊天,希冀着可以从他们口中得到些我想要的食粮。是的,我一点也不善良,我来养老院帮忙是为了找寻我的答案,我帮助见到的需要帮助的人是为了获得想要的感受或者验证感受,我所有的付出都是为了自己的感受或者验证感受。
不过,也有我真的喜欢的东西,就是当我看到一颗颗鲜活而不掩饰的心灵,奔放的欲望,善良的or不善良的,而如果其中有着柔软的,那我将会觉得如获至宝。
“柔软的力量是那样那样,害得我眼里的泪光闪闪” 我真的可以体会这句话。
所以我选择了距离学校不远处的“Times”养老院,每个周末都来吃一次精神大餐,以填饱我空虚的灵魂。
在这里我见到了很多老人,见过很多人离世,和很多老人聊过天,见过很多和我聊过天的老人离世,他们一样不曾有一人给过我想要找的答案,因为他们中的一些人也一直在寻找着,还在寻找着,或者放弃了寻找的,有的人找到了他们的答案,有的人找到了答案却为时已晚,有的人认为一切都是缘分或者神的安排,有的人幸运的度过了充实的一生,然而我说的充实并不是做了多少的事情,体验了多少的美景,是他们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答案,并在余生中如此践行,这其中并无规律可循,我不能把它定义为缘分或命运,因为其中有努力,但在我看来那更像是可遇不可求的运气。
有时候我会跟尼莫老头儿下会棋,因为跟他待着十分的放松,并不会有陷入沉默的尴尬,也不必我动手照顾,所有的事情他都自己来。但是我对他的事情知之不多,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喜欢和花草说话或者看着它们笑咪咪的,一副安然祥和的神态。他很少和我说他的事,我们聊天的话题也大多是当下的生活,当下的事。这个老头是个十分热心的老好人,是那种让人看着有时会很生气的老好人,我从没见过他拒绝别人的请求,所以我有时很看不起他,觉得他是个唯唯诺诺的懦夫,有时我甚至想看到他痛苦的表情,就是那种想要拒绝别人却又没有勇气拒绝或者怕被别人讨厌的纠结表情,但是对于我的这个愿望却从来没有实现过,为了实现这个愿望我曾一次次挑衅的质问他,却没有一次得到我所期待的愤怒。直到尼莫老头儿去世,我的小小愿望也没有实现,他真是可恶,不肯让我对这个世界和生活彻底死心,给我的心里留下一丝裂缝,阳光在裂缝中照进来,忽明忽暗令我痛苦。
尼莫老头儿没什么亲人,也没什么遗物,细碎的东西还是有一些,这些我帮他收拾。其实都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几件衣服和些日用品,在他的抽屉底下倒是有样有些特别的东西,是三页没有烧完的纸和一张照片。
照片是个三口之家,衣着朴素洁净却显得很有品味,他们站在一个院子的草坪上,背景是座城堡,看上去是个城堡中的草坪,男人很帅,女人很美,小孩很快乐。看起来是尼莫老头年轻时的一家人。
第一页纸
乌哈纳比斯七世五年
今年是我即位的第五年,我于十四岁即位,五年来我依然并未适应一个国王的生活和本分,或许因为从下就在父王严肃的教育下成长,从小在批评中长大,所以我很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同,不想被人讨厌或者不喜欢。我尤其受不了命令别人,也不喜欢国家中的等级制度,我希望每个人都好,每个人都平等,当然,我也希望我的国家越来越好,国家中的人民生活越来越好。但是我至今无法像一个国王一样命令别人,有时候我也希望做一些事情,但基本都因为想法不能被贯彻执行或者因为我不好意思催促而半途而废,有时我觉得这样不好,可是我就是受不了别人不开心,不希望看到别人不情愿的样子,不希望强迫别人,不希望自己被别人讨厌。或许,我并不适合做一个王。有时候,我可以感受到别人的情绪和心理,感受着他们的情绪和情感的跃动,这些都牵动着我的心弦。
即位这几年,我削减了所有的军队,希望大家可以摆脱兵役而好好享受生活,只有禁军中的那些元老不肯解散。这一次有怪兽经常在边境骚扰,军制已被废弃,大臣们问我的意见,而我的脑海中全无对策,我不想打扰人民如今平静的生活,禁军元老们愿意冲锋陷阵,并且觉得有胜算,我虽不知道胜算几何但也决定自己御驾亲征,一方面尽量少的叨扰百姓,一方面陪我的元老们一起战斗。
我在古堡的城墙上方,手持长利铁爪,从城墙跃起斩杀怪兽,下面是波涛汹涌的大海,海中连续不断的冲出怪兽,我的元老禁军们拍死抵抗,我们旋转身体,左右穿梭,长钩拨开大海划破天际,我的禁军们一个一个负伤,一个一个死去,而我却毫无办法,我似乎完全失去了命令别人的能力,无法组织起任何有效的进攻和防御,我们败了,几乎全军覆没,抵抗到最后我几乎已经麻木,麻木的等待失败,麻木的等待死亡,心中却涌起无穷的愧疚,觉得自己完全没有能力做一个王。
怪兽最终攻进了我心爱的国家,肆意杀戮我的子民,军制的废弃使得我的人民毫无抵抗之力,只能任人宰割。直到兰斯洛特出现,这个少年英杰以其卓越的领导才能组织着百姓,原本只会混乱逃跑的百姓开始有节奏的抵抗,他斩杀了不听指挥的百姓,短时间内建立起令行禁止的纪律,思路清晰的指挥着进攻,撤退,诱敌,支援。
一个月的抵抗,在兰斯洛特的领导下,杀退了怪兽。人民拥戴着他,人民唾弃着我,他们不要我再做他们的王,因为我并不能带领他们变得强大,并不能捍卫他们的家国。我因我的性格,失去了我的国家和我的愿望,以及我并未被人讨厌的假象。
我希望每个人都不受伤害,希望自己不被人讨厌,所以我不命令别人,不勉强别人,然而,还是有那么多人死了,如果不是兰斯洛特,还会有更多更多人将死去。我所认为的温柔和慈悲却害了我最爱的子民。
那天以后是兰斯洛特纪年的开始。
第二页纸
兰斯洛特一世三年
徘徊在初春的微冷的风儿中,平矮的丘陵四周都是嫩绿色的小草,四顾周围,有的只是如同日式和波斯混合风格的几座古堡,伫立在山丘上,我在好好地感受着这个可爱的国家。
我的妻子手持一根木制的权杖,尽管我们一无所有,但是她仍努力的为我们寻找着口粮。途径一条十分平整的大路,是用洁白的卵石镶嵌而成的,一众行人经行而过,有的夹着书籍,有的在谈笑,他们都是年轻人,有这那份属于他们独有的朝气。我听到了声音,说道:这是由你的宫殿所构成的学院,这是你的贡献啊。而我,反顾自己,头发垂膝,一身素衣,落魄得很。
那天遇到一个小孩子,他告诉我他的父母在怪兽进城时被杀死了,我的妻子让他管我叫王,他叫的声音很好听,我把他抱了起来,和蔼的抚摸着他的脑袋,突然痛哭流涕,说自己不是一个好王。
第三页纸
兰斯洛特二世十五年
我的妻子七年祭,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仿佛在冰雪草原中寻找兔子,我自己在冰制的洞窟中生存,冰窟中有一团火,这团火温暖着我,却化不开这洞窟中一点点冰,我在等待着什么,终于有人来找我,他告诉我:快上来吧,你这个平民小子。真是个好开心的梦。
我拿着这三页纸,说不出话来,耳边仿佛又想起尼莫老头儿对着花花草草温柔的絮絮叨叨。
偶然的一次,我去上拉丁文课,才知道拉丁文里“尼莫”这个词,是“没有这个人”的意思,尼莫老头儿,我只希望你可以安息。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