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虽已苍老,仍固执地站立在村子西头,青灰的土墙斑驳开裂,像老人脸上纵横的皱纹。窗棂朽坏,蛛网纵横其间,仿佛早被时光遗忘,只静候着岁月最后无声的拆解。
门槛是矮的,矮矮的嵌在门框下面,沉静而朴素,仿佛一道谦卑的界线,它却牢牢守住了家门内外两方天地。
我常常在门槛上坐着,常常望着外面,也常常望着里面。门槛之上,晨光熹微里,祖母佝偻着腰跨过门槛的身影便清晰起来。她每日黎明即起,像被这门槛准时唤醒。她一手扶着腰,另一手扶着门框,慢慢迈步跨过门槛。随后,她习惯地坐在门槛上,开始补缀那些破旧的衣物,针线于她手中如活物一般穿梭在布缕之间,针尖与粗布摩擦发出细碎的窸窣之声。我每每抬头,便看见她额上皱纹如门槛上的年轮一样深,却平静安详。
门槛前边也常蹲踞一只慵懒的猫,它蜷缩在门槛边,懒洋洋地沐浴在阳光中,眯着眼睛,尾巴偶尔轻轻摆动。阳光温柔地笼罩在它身上,照得毛色温暖发亮。它伸个懒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仿佛日子悠长得没有尽头。
门槛上还有着深深浅浅的凹痕,这些凹痕里,却沉淀了无数脚步的印痕——进进出出的脚步声,似有若无,也仿佛永远未曾停息过:祖父扛着农具踏着晨露出门,父亲披着暮色疲惫归来,而我背着书包蹦跳着跨进跨出……门槛就这般默默承受着,一年又一年,无声地记录着所有沉重的背负和轻快的跳跃。
如今,老屋的门槛依旧还在,可屋中的人声笑语早已散尽,只余下空荡荡的沉寂。我今日再站在门槛之上,抚摸着那些被磨得光滑的凹痕,恍然明白:门槛之上,原不独是木石砌就的方寸之地,它竟是以自己的身躯,在岁月流转中,默默接纳并支撑着所有跨过它的人间行迹——门槛的凹处,是生命踏过的印痕,是时间刻下的年轮;它让那些来来往往的脚步得以生根,于是每一步都成了活着与延续的证明。
门槛之上,时光其实并未流走;它只是被门槛无声地接住、盛放——然后默默等待着,等待后来者再次踏出足音,重新叩响那扇通往人间烟火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