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老房子，是用泥土和麦秸混合砌成的土坯房，墙面覆盖一层石灰与河沙搅拌而成的墙皮，年数一长，一碰就簌簌往下掉土。这样的土坯房根本防不住“四害”为首的老鼠。但凡屋里有点吃的，饿得到处乱窜的老鼠，闻着味儿就打洞钻进来了。那个年代的粮食金贵，为了防老鼠偷吃，每家每户收了粮食都放在陶泥瓮里。
母亲总说“老鼠比人还精”。确实，家里的老鼠洞像雨后春笋，今天刚填上这个，隔几日墙根处隐蔽的地方就会冒出新的老鼠窟窿，像极了现在的“打地鼠”的游戏。
那时没有粘鼠板，也没有五花八门的老鼠药，全靠母亲在实践中摸索出来的“土办法”跟老鼠斗智斗勇：把敌敌畏抹在馒头上，再滴几滴香油，放在老鼠经常出没的地方，那些贪吃的家伙前脚刚吃掉诱饵，后脚就蹬直了腿；时间长了，老鼠也变得狡猾，抹药的法子就不奏效了，母亲便去大集上买几个老鼠夹，机关上扎几粒油炸花生豆，支起来放在洞口，就期待它们在半夜吱哇乱叫的时刻；前街四婶家那只胖胖的狸花猫是村里出了名的“捉鼠能手”，很抢手，经常借不到。夜里，那猫往房梁上一蹲，警觉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旦老鼠有点动静，它便如离弦之箭蹿过去……
小时候，我最怕的事莫过于在夜里听见老鼠窸窸窣窣啃东西的声音。自那时，我养成了将头蒙进被子睡觉的习惯，因为我害怕老鼠会顺着床腿爬上来咬我的耳朵。村头有个比我大几岁的男孩，上嘴唇有个豁口。听大人说，他小时候家里疏于看护，被老鼠咬的。这事儿像噩梦一样刺激着我的神经，让我每晚都睡得心惊胆颤。
1990年开春，我家翻盖了红砖青瓦房，父亲特意请人打了三尺深的地基，红砖砌得严丝合缝，外墙抹了坚硬的水泥，安装了结实的门窗。新房子结结实实、亮亮堂堂，老鼠便无计可施了。最令我高兴的是终于能踏踏实实地睡安稳觉了。
去年暑假，我带着孩子回老家住了些时日。一天夜里，我们睡得正香，恍惚间被一阵咔滋咔滋声惊醒。我心里一紧，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大抵是白天客厅门没关好，进了老鼠。我立刻起身叫醒父亲，全家都随之醒来，摩拳擦掌地开启一场“捉鼠大战”。
父亲一如既往还是总指挥。他先通过听声辨位，确认老鼠隐藏的位置就在靠墙边的沙发下面，接着从库房扛来三块半人高的长木板，我们每人扶着一块，把沙发围得严严实实。父亲则站在中间，用扫帚把敲打沙发上及周边的东西，确认没藏老鼠后，一一递出来。最后，将沙发搬离地面，此时，老鼠无处遁形，慌忙乱窜。父亲早有准备，在其中两块木板中间故意留个小缝，小缝外面正对着撑开口的化肥袋。老鼠瞅见缝隙，拼命似的钻进去。父亲眼疾手快，一把收紧袋口，老鼠只能在袋子里胡乱扑腾……
站在一旁木椅上看热闹的孩子边欢呼鼓掌，边跳下椅子。我拿起扫帚开始打扫战场——这依然是我最喜欢的环节。沙发底下虽然积了厚厚一层的灰尘，却也藏着不少“宝贝”：孩子几年前丢失的玻璃小熊、我那支好友送的钢笔、父亲无故消失的旧表……竟都静静躺在这里。孩子眼睛瞪得溜圆，仿佛发现了宝藏般捡寻着他感兴趣的“意外之喜”。
儿时在土坯房里与老鼠周旋的日子，裹着生活的无奈，如鞋中的沙粒。经年回望时，那些童年的沙粒，在时间长河的冲刷下，已孕育成童趣的珍珠。记忆是时间送给我们最好的礼物，亦如沙发下那些蒙尘的“惊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