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恼》是契科夫小说创作中的一部重要代表作。评论家普遍认为,这篇写于1886年的小说,标志着契科夫短篇小说主题从早期幽默讽刺风格走向更严肃深刻风格的重大转变。
这篇小说讲一个马车夫经历丧子之痛,却无人可诉的内心孤独。约纳是个年老的马车夫,他和他的瘦马一整天都没拉到生意。傍晚,终于有军人坐上了他的马车。他试探着和军人诉说他儿子刚刚去世这件事,可军人敷衍了几句他,就睡着了。到站后,军人走了,又坐上来三个小流氓。他们在马车后座侃侃而谈,约纳的倾诉欲被再度勾起,他告诉他们说他儿子刚刚死了,三个小流氓也随便敷衍了几句,还不断打趣约纳,一路上嘻嘻哈哈。约纳的车停在路上,他心里堵得慌,想找人倾诉儿子去世的事情,他和一个扫地的仆役搭讪,希望他能听自己说说心里话。可仆役压根没功夫听他的话。他赶着马车回到大车店,马车夫们睡地横七竖八。他这才发现今天挣的钱实在少的可怜,连饭钱都没挣回来。这时有个车夫爬起来找水喝,他想和这个人说说他的心事,刚说完他儿子死了,一回头才发现那人早就睡着了。关于儿子的死,具体细节不断折磨着他,他却无人诉说。深夜,他来到院子里,一边看着吃夜草的瘦马,一边情不自禁地开始向这匹马诉说内心的悲伤......
从年初到现在,这篇小说读了很多遍,每一次读完心里都隐隐堵得慌。也不由对契科夫更加崇敬,他对人内心真实情感的深刻洞见真是举世罕见。小说写的深邃而动人,延续了契科夫小说一贯的淡化情节的路子。通篇文字充斥着淡淡地忧伤,当结尾主人公不得不向瘦马倾吐心事时,这种忧伤化为巨大的悲伤,把小说推向高潮。有一种直击人心的震撼。
这篇小说让我想起鲁迅的短篇小说《祝福》。祥林嫂和约纳多像啊,同样是经历了丧子之痛,痛彻心扉,但他们又很不同,约纳是无人可诉,祥林嫂念叨阿毛被狼叼走的事见人就说,成了鲁镇人人皆知的八卦旧闻。然而,他们的结局是如此相似,都是无人理睬,约纳最后只能对自己的瘦马讲述,祥林嫂讲了一遍遍之后,连最心软的女人也听烦了,弃她而去。一个人的的悲伤不管多巨大,最后都不免沦为别人嘴里无关痛痒的谈资。有句话说“你以为的,那只是你以为的”。套用这个句式,其实“你经历的,那只是你经历的”、“你难过的,那只是你难过的”......所以,我还是相信,人与人之间不可能真正相互理解,除非你走过和ta一模一样的路。话说回来,即使走的路一样,个人内心感受也未必一样。更别提走不一样的路了。是的,你的悲伤只属于你自己。就像约纳和祥林嫂的悲伤也只属于他们各自一样。快乐幸福可以共享,孤独悲伤却无法共担。这是人性使然,没什么对错之分。武志红老师在一篇文章中谈到,人活着的意义在于让别人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并收到对方的反馈(大意如此)。如果人对着空气讲伤心事,恐怕只会更伤心。因为得不到任何回应。其实,约纳和祥林嫂的悲伤是每个人都会遇到的,只是以不同形式出现罢了。
陶渊明有首诗把这种人性深处的孤独写地很透。他写道: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这样看来,还是古人站得高看得远。哪怕天大的悲伤,几十年后随着肉身被黄土掩埋,什么痛不痛苦的,一切都跟着黄土堆去见阎王他老人家了。
但是,我还是非常非常喜欢这篇小说。因为我深信,每个人心底深处,都隐藏着某种不能言说的痛。契科夫只是用他的慧眼发现了隐藏在人性深处的这个规律,并用他细腻的笔端把它写了下来。仅这一点,就足够伟大了。
2010.1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