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安上书曰:"今天下人民,用财侈靡,车马、衣裘、宫室,皆竞修饰,调五声使有节族,〔苏林曰:族,音奏。师古曰:节,止也。奏,准也。〕
杂五色使有文章,重五味方丈于前,以观欲天下。〔孟康曰:观,犹显也。师古曰:显示之,使其慕欲也。重,直龙翻。观,古玩翻。〕
彼民之情,见美则愿之,是教民以侈也;侈而无节,则不可赡,民离本而徼末矣。〔师古曰:赡,足也。离,力智翻。徼,要求也,于尧翻。〕
末不可徒得,故搢绅者不惮为诈,带剑者夸杀人以矫夺,〔师古曰:夸,大也,竞也。矫,伪也。〕
而世不知愧,是以犯法者众。臣愿为民制度以防其淫,使贫富不相耀以和其心;心志定,则盗贼消,刑罚少,阴阳和,万物蕃也。〔师古曰:蕃,扶元翻,多也。〕
昔秦王意广心逸,欲威海外,使蒙恬将兵以北攻胡,又使尉屠睢将楼船之士以攻越。〔睢,音虽。〕
当是时,秦祸北构于胡,南挂于越,〔师古曰:挂,县也。〕
宿兵于无用之地,进而不得退。行十余年,丁男被甲,丁女转输,苦不聊生,自经于道树,〔自经,缢也。〕
死者相望。及秦皇帝崩,天下大畔,灭世绝祀,穷兵之祸也。故周失之弱,秦失之强,不变之患也。今徇西【章:乙十一行本"西"作"南";孔本同;退斋校同。】夷,朝夜郎,降羌、僰,略薉州,〔朝,直遥翻。降,户江翻。僰,蒲北翻。薉,音秽。〕
建城邑,深入匈奴,燔其龙城,议者美之;此人臣之利,非天下之长策也。"
严安上书说:“现在全国的百姓,花费钱财,生活奢侈腐化, 车辆马匹、衣服裘装、房屋住宅竟相修饰得富丽堂皇,谐调音乐使它有节奏,混杂颜色使它色彩斑斓,美味佳肴广列于前,用来显示自己的欲望。那些百姓的本性,见到漂亮的东西就要仿效,这是用奢侈来引导民众;追求奢侈而无节制,就无法满足欲望,百姓就会脱离农桑本业而去从事工商末业了。工商末业的财利不能凭空飞来,所以穿官服的不忌惮作欺诈的事,带剑的竟相杀人以巧取豪夺,对这样的行径,世人不知羞愧,因此犯法的人很多。我希望结民众设立制度以约束他们的过度欲望,使富有者不向贫困者夸耀以调和人心;人心安定了,盗贼就会消除,少用刑罚,阴阳和调,万物就会茂盛。过去,秦始皇踌躇满志,贪得无厌,想向海外显示威力,派蒙恬率兵向北进攻匈奴,又派尉屠睢率领水军将士去进攻越人。在这个时期,秦朝兵连祸结,北方与匈奴交战,南方和越人难分胜负,军队驻扎在无用之地,只能前进而无法退回。历时十多年,成年男子当兵打仗,成年女子运送粮饷,生活悲惨,活不下去,纷纷在路边树上上吊自杀,死者一个接一个。等到秦始皇死,天下反叛,秦被灭了后代,绝了祭祀,这是穷兵黩武产生的祸害啊。所以,周朝失之于衰弱,秦朝失之于强暴,都是不改变国政所产生的恶果。现在,朝廷要征服西夷地区,诱使夜郎入朝称臣,降服羌人和人,攻取州,建筑城邑,进军匈奴腹地,烧毁匈奴的龙城,议事的大臣们都赞美这些行动和计划;但这只能让主持其事的大臣得到好处,对于国家来说不是好计策。”
徐乐上书曰:"臣闻天下之患,在于土崩,不在瓦解,古今一也。
徐乐上书武帝,说:“我听说天下的最大祸害,在于土崩,不在于瓦解,古今都是如此。
何谓土崩?秦之本世是也。陈涉无千乘之尊、尺土之地,身非王公、大人、名族之后,乡曲之誉,非有孔、曾、墨子之贤,陶朱、猗顿之富也;〔范蠡居于陶,自号陶朱公,治产至巨万。猗顿,鲁人,用盬盐起,与王者埒富。〕
然起穷巷,奋棘矜,〔棘,与戟同。师古曰:矜者,戟之把也。矜,读曰?,其巾翻。〕
偏袒大呼,〔呼,火故翻。〕
天下从风。此其故何也?由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俗已乱而政不修。此三者,陈涉之所以为资也,此之谓土崩。故曰天下之患在乎土崩。
“什么叫‘土崩’?秦朝末年就是土崩。陈涉没有千乘之主的尊位, 没有一尺的封地,本身不是王公贵人名门望族的后代,没有获得乡里的赞誉,没有孔子、曾子、墨子那样的贤德,也没有陶朱公和猗顿那样的财富;但是,他起自贫民居住的街巷,举起长戟,袒露一个臂膀大呼,天下人闻风响应。这是什么原因呢?这是由于民众困苦而君主却不加体恤,臣民怨恨而君主却毫不知情,社会风俗已乱而国家政治却仍不进行整治。这三条,正是陈涉用来起事的资本,这就是所说的土崩。所以说天下最大的祸害在于土崩。
何谓瓦解?吴、楚、齐、赵之兵是也。七国谋为大逆,号皆称万乘之君,带甲数十万,威足以严其境内,财足以劝其士民;然不能西攘尺寸之地〔师古曰:攘,谓侵取汉也。〕
而身为禽于中原者,此其故何也?非权轻于匹夫而兵弱于陈涉也。当是之时,先帝之德未衰而安土乐俗之民众,〔乐,音洛。〕
故诸侯无竟外之助,〔师古曰:竟,读曰境。〕
此之谓瓦解。故曰天下之患不在瓦解。
“什么叫‘瓦解’?吴、楚、齐、赵的举兵叛乱就是瓦解。 七国之主图谋叛乱,他们都号称是拥有万辆战车的诸侯王,有数十万的军队,其威力足以控制封地全境,其财力足以奖励他属下的官吏百姓;但是他们却不能向西夺取国家一尺一寸的土地,反而在中原地区被俘虏,这是什么原因呢?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权势比一个平民轻,也不是因为他们的兵力比陈涉弱。在那时,先帝的德政影响还没有衰减,而且安土乐俗的百姓很多,所以诸侯得不到本人封地之外的援助,这就是所说的瓦解。所以说天下最大的祸害不在于瓦解。
此二体者,安危之明要,贤主之所宜留意而深察也。
“这两个问题,是关系国家安危的关键, 贤明的君主对此是应该注意并且认真观察的。
间者,关东五谷数不登,年岁未复,民多穷困,重之以边境之事;〔数,所角翻。师古曰:复,扶目翻。重,直用翻。〕
推数循理而观之,民宜有不安其处者矣。不安,故易动;易动者,土崩之势也。〔易,以豉翻。〕
故贤主独观万化之原,明于安危之机,修之庙堂之上而销未形之患也,其要期使天下无土崩之势而已矣。"
“近来,函谷关以东地区粮食连年歉收,年景没有恢复正常, 百姓大多穷困,再加上还要承担边境战争的负担,按照规律和常理来看,百姓之中应该出现不安分守己的人了。不安分守己,就容易动乱;百姓容易动乱,这就是土崩的局势。所以贤明的君主只注意观察万物变化的根本原因,明了安危的关键,治理于朝廷之上,就能消除尚未完全形成的祸患,其要领不过是设法使天下没有土崩的局势罢了。”
书奏,天子召见三人,谓曰:"公等皆安在,何相见之晚也!"皆拜为郎中。〔考异曰:汉书主父偃传,云"元光元年,三人上书" 按严安书云"徇南夷,朝夜郎,降羌、僰,略薉州",此等事皆在元光元年后,盖误以"朔"字为"光"字耳。〕
主父偃尤亲幸,一岁中凡四迁,为中大夫;大臣畏其口,赂遗累千金。或谓偃曰:"太横矣!"〔遗,于季翻。横,户孟翻。〕
偃曰:"吾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张晏曰:五鼎,牛、羊、豕、鱼、麋也。诸侯五,卿大夫三。孔颖达曰:少牢陈五鼎:羊一,豕二,肤三,鱼四,腊五。师古曰:五鼎烹,谓被镬烹之诛。为主父偃被诛张本。〕
奏书上呈武帝,武帝召见了他们三人,对他们说:“诸位原来都在何处,我们为什么相见得这样晚!”武帝都把他们任命为郎中。主父偃更受武帝信任宠幸,一年之内共升了四次官,担任了中大夫;大臣们都害怕主父偃贿赂赠送他的财物总计有千金。有人对主父偃说:“您太蛮横了!”主父偃说:“我如果活着享受不到列五鼎进餐的贵人生活,死时就受五鼎烹的酷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