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儿降生了,被一条破被单捆裹着放在炕上发出小猫的叫声。尖尖的脸小小的唇脸皮皱得像个小老头儿,全然不像枣儿妈想象的那样细皮嫩肉圆脸红腮。这时,老三挤进门来 手里还抓着几个干枣子,一边往嘴里塞一边问娘,小妹妹叫什么名字?她叫枣儿。枣儿妈瞅了一眼女儿手里的干枣虎着脸说。
不管家里人欢不欢迎喜不喜欢,枣儿已经来了。枣儿妈胡诌了一个名字,枣儿爸自是没意见。自打四女出生他每天都是吃了饭走人,管你叫阿猫阿狗。枣儿的出生不仅没让父母圆了生儿梦,还成为村里人的笑话。加之怀枣儿时枣儿妈骗吃骗喝的不堪行为,已落了众人笑柄。枣儿的出生,也让这个本不富裕的家庭又添了一张吃饭的嘴,更有甚的,是枣儿妈要生五胎的念想,被镇医院告知生娃时伤了身以后不会再怀上后,彻底打压下来。接二连三的糟心事像一座大山压得枣儿的父母喘不过气来。而这些,也都是在生了枣儿以后才来的,枣儿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枣儿穿着姐姐穿剩的破衣,吃着姐姐们剩下的饭菜正慢慢长大。自她能拿动筐篓够着锅台,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就落在她的头上。她洗衣烧火切菜喂鸡,牵着山羊去沟牙子吃草,冬天还要拐着筐篓,去结了冰的池塘凿个窟窿清洗里面的红薯。做得慢了,就要招来枣妈儿的一顿狂揍。枣儿时常鼻青脸肿身上带着伤去上学。有时候,邻居的大婶子实在看不下去,就拖着枣儿的手臂进了她家门,要找她妈说道说道。这样做的后果,只能让枣儿妈变本加厉地殴打枣儿。我打死你个死孩子,什么事儿都敢往外说,我看看你到底有几个胆儿?枣儿高一声低一声的嚎叫声,被风的翅膀带着飞进我家。以至于我的母亲坐在灶前一边拉着封箱一边唉声叹气。造孽呀!这孩子命咋就这么苦!当然,最气愤的属我了。我攥紧拳头脸憋成青紫,蹬蹬蹬地跑到门口,眼看着就要扯去了门闩,母亲追到我的身后一把将我扯住。
“你想干啥?你去能顶啥用?你这样会害了枣儿知道吗?”我怎会去害枣儿呢?我想救她,去跟那个揍她的女人拼命。我的小胸腔一鼓一鼓,里面仿佛住着千军万马,只要门一开,我就会带着它们冲到枣儿家。再后来,我在母亲的分析中慢慢冷静下来。是啊!我去能顶啥用?枣儿是枣妈的孩子,枣妈打枣儿那是人家的家事,外人怎能管得了?况且,大人都奈何不得,何况我这毛孩子呢!
从此以后,在枣儿妈看不到的地方,我会从家里拿些吃的给枣儿。那些零食,都是我的爷爷奶奶还有舅舅姑姑来时带来的,他们不舍得吃而留给我们哥几个,而我总会把我分到的那一份再分出一点给枣儿。当然,母亲看到后虽然有些不舍,但也没加阻止,至此回想起,我依旧感谢她当初的大度与良善。
我与枣儿关系越来越好了。我不仅在吃上帮助她,她被家人指使干不动的活儿,我也会出手帮一把。凡是村里有孩子欺负枣儿的,我也会狠狠教训他们,还会从此与他们划清界限不再往来。最难忘的是枣儿手捧着我给她的糖果时,眼睛里泛出的光彩。像天上的星星皎洁晶亮,更像清晨叶片上的露珠放着七彩的光。
“润生哥,这是给我的?”她双手捧起,两扇睫毛微微触动,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而后慢慢抬起头望着我的眼睛问道。
日子在不咸不淡中慢慢向前。我和枣儿的身体都在长高,眼看着小学毕业要去镇上读初中了。我们友谊的小船越来越牢固,我们甚至还约好了,读了初中不管会不会分到一个班级,我们都要每天骑着自行车一起上下学。小学毕业那一年的暑假,在距离开学还不到一周的时间,枣儿城里的姨妈突然来了。那女人是从村子北头的车站下车,然后背着一个黑色的皮包,脚底蹬着一双拉着带子,奶黄色的半高跟皮鞋,一头短发烫成发卷乌黑油亮,穿着紫红的上衣,下身穿一条一步裙,走起路来身子笔挺头高高地扬着,面上不带一丝笑容。她嘴巴紧闭抿着唇一脸漠视地从人群里穿过,径直朝着枣儿家的破门楼而去。很快,枣儿要被姨妈带去城里的消息,像一阵风在村子里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