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假时,忘了是什么话题,谈到了校园霸凌,妹像一个饱经沧桑,看透世事的智者般,说:
“现在想起小W来心里还是不爽,不过也没啥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语气很老成,眼睛却还是不离手机屏幕——上面是《阴阳师》,正打到激烈处。
小W我倒是知道,老爸同事家的女儿,年龄和妹一样,曾经一起上过小学,一开始两人的关系不错,后来闹掰了,到水火不容那种。
为何闹掰,恐怕只有两个小女孩清楚。我不知道这段发生在小学,已经过去将近十年的往事对妹来说,到底是想倾诉出来,还是要埋在心底。
表面上云淡风轻,满不在乎,内心里却不知道九转回肠打了多少道弯——这是我们一家人的共性,父母,妹,我,莫不如此。
权衡之后,我没有接茬,而是谈到了另一个话题。
生妹之前,妈曾试探过我的态度,“要是咱家再有个小孩,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生吧。”
与“融入”相反,对于“接纳”这件事,自以为从小到大都挺擅长。
父母自然很高兴,在问过我之前,他们听说院里另一个小孩,扬言“如果要生二胎就把他冲进马桶里”,吓得够呛。
当时我9岁,妹和我的年龄差10岁。为了证明欢迎她的降临是出于真心,我做了这么几件事:
在她出生前几天,画了画,叠了纸船,纸鹤等自以为拿手的玩意,作为给她的礼物——很遗憾,后来这些在搬家,扫除的过程中不知所踪;
她出生那天,我也守在产房的外面——幸好小姑娘出来的时间是在白天,否则真是熬不住。然后听到她的哭声之后,就开始唱歌。
记得很清楚,唱的是《红蜻蜓》,不是小虎队的,而是开头是“晚霞中的红蜻蜓,你在哪里啊”那首。音乐课上学的,小时候觉得这歌贼拉好听,天天唱,为个人得意之作。
[图片上传失败...(image-65cb7b-1558451985326)] 红蜻蜓亚洲天使童声合唱团 - 天使在唱歌似乎还得到了某位护士姐姐的夸赞,骄傲脸。
没问过妹对这首歌还有印象没,失策。
有了个小十岁的妹之后,我的小日子变得很多彩。
双职工家庭,父母忙着上班,本来受到的管教就少。这下来了个小娃娃,更是手忙脚乱。请来看孩子的亲戚一茬换了一茬,每个都说孩子难管。大家的精力都放在妹身上,自然管我的就少了些。
正好是刚上初中,最渴望自由空气的半大小子阶段,乐得自在。同时小姑娘激发了我无穷的好奇心。本来就宅,学业又不多的我顺其自然也成为了看孩子的一大主力。
嗯,除了几次不注意她自己从床上蹦跶下来之外(其实就是掉地下了……),自以为孩子看的还不错,要不妹现在应该举着菜刀满世界追杀我了。
精神上的满足固然重要,有了妹之后,最大的好处,还是零食方面的极大丰富。
家里……倒不能说穷,生在80的尾巴上,从小又接受的是艰苦朴素教育,立的是听话好孩子人设,所以从小到大,零食总是可怜巴巴的。印象最深的是“孔雀牌”奶粉,还不能喝尽兴,经常在家里没人的时候,站在小板凳上,偷着从柜子高处寻到,倒出来干吃,甜甜的,和现在的牛奶片味道差不多。
十年后,妹出生在90年代末期,父母涨了工资,百货商店里的东西也更全乎了。妹吃的米粉,方盒子,剪开包装都不用开口,有个铝箔簸箕式的嘴,向外一掰就出来,倒在碗里都是一片片的,用水一冲呈糊状。还分各种不同的口味,就和什么“红烧牛肉”,“葱香排骨”的方便面一样。
冲米粉是我比较喜欢的工作。妹胃口小,经常吃不完,剩下的基本就是我的,咸咸的像蔬菜粥,味道还不错。
跟着妹长到3岁,我就更开心了。一是小孩子这时候最好玩,萌萌哒,逗她她也会笑也会生气,有反应,做些什么普通的事就让让她觉得好厉害,哇哇乱叫兴奋得手舞足蹈,可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不过也有必须要顺着小孩子脾性的时候——给她买过一盘《花木兰》动画片的VCD,于是家里的电视和VCD机都被她霸上了,每天翻来覆去地看。
到了最后,妹和我都可以把所有的台词背得溜熟,她整天和电视里搞同期声,乐不可支。我就只能在旁边干巴巴地跟着看——求也没用,小公主根本不理你那茬。
拜《花木兰》所赐,妹说话是学得又快又溜。我就囧了点——这么一个观影量2000+,也总写影评的人,看过最多遍的电影是《花木兰》——呃,没准将来出名了,也能算一段佳话。
回到开心的话题。3岁开始,就不用老是吃流食米粉了,家中常备小零食,什么AD钙奶啊,虾条啊,饼干啊。都是打着妹的名义买的,最后却也有不少明里暗里进了我的肚子。
现在想起来都忍不住笑,那日子真是滋润。
我们一家人的共同特点就是眼睛小,妹也不例外。即便如此,小姑娘也出落得又水灵又标致。
长大了一点,小姑娘就开始特别的小姑娘了。
喜欢照相——说白了就是臭美,可惜那时候没有手机,要不肯定得天天自拍,随时警惕他拍,准备好摆pose。
喜欢买衣服——曾经看上件小旗袍,白底蓝花,下摆镶着红线,好看是好看,可尺码都偏小,硬是要了一件。
穿着这件小旗袍,那是真上相,拍出来的照片都说好看,美人胚子。
可是日用么,就emmm……小姑娘不信邪,非要穿去学校。坐在自行车后座不方便就不说了,上学之后估计也是各种不得劲,于是穿了一次,就变成照相专用了。
喜欢玩娃娃——几个排在一起过家家,每天换不同的衣服,各种做手工,用布头,包装纸给娃娃装扮,神神叨叨的又当妈又当姐。
现在想想,没准妹有这方面的天赋,可惜家里吃了我选志愿的“亏”,在妹选志愿时严防死守,终于还是学了医。
玩娃娃这种爱好,直男实在是理解不了,正好那时我是高中,于是妹在玩娃娃的时候,我就滚去学习。
小姑娘也终究还是小孩子,除了娃娃,还有别的项目,我和妹一样可以一起玩得不亦乐乎。
先是电脑游戏。装上各种模拟器就立刻打开了一个新天地,家里变成了我小时候老师们三令五申不许去的游戏厅。
我和妹用一个键盘,1p是wsda+uhjk,2p是上下左右和小键盘。妹最爱的是横版动作,《三国战纪》,《铁钩船长》,《美少女战士》,《恐龙快打》……两人都一起通关过不知道多少次。
——虽说如此,但是我和妹的水平都极差,不投币见不到第一关boss,不过模拟器你懂得,能作弊,boss再血厚,比不上我们的金币足。
嘛技术不技术的,乐呵乐呵得了。
打游戏我和妹两人就行,打扑克,每次就得发动全家。
“玩扑克不?”
一般放假时,看着父母和我都很闲,妹眼珠子一转,环视一圈,手里拿着一副牌,就会一脸堆笑地提议。
妹很懂事,很少耍小性子。20多年了也没和她哥我吵过架。
然而狮子座的女生怎么可能没有脾气,大部分事情上无可无不可的妹,在打扑克方面有着特别的执念。要是家人们不响应她的号召,一向是先礼后兵:
一开始是软语相求——一般到这个时候,妈就会和她站到一边,我也算是被拉入战团。按说三个人就可以开起来斗地主,有一半的情况也是如此;不过若是一家四口都在,妹的野心就会膨胀了。
把老爸拉进来往往也不费什么工夫,于是一家四口五十K走起——这是一款集合了团队合作,对抗,博弈,伪装与一体的纸牌智力游戏——用百科范儿的语言描述,大致如此。
偶尔妹也会遇到点挫折,比如爹妈电视剧看的兴起,我专注于某游戏不能自拔,软磨硬泡的同时,小姑娘的怒气值也不断在增加,到了顶点还不见效果,砰,爆炸。一哭二闹三上吊——幼女之怒,也不是那么好平息的。
最后的结果就是三人乖乖围成一圈 ,等着小姑娘一边抹眼泪一边发牌。
18岁,我上大学,妹上小学,两人的见面周期从每天变成了半年。
每次见面,小姑娘的个子都高了不少。其他方面倒是看起来变化不大,脸依旧圆,眼睛依旧小,容貌上反而有点缩水的感觉——5,6岁是小孩的颜值小巅峰,天真烂漫,珠圆玉润,憨态可掬,开始上小学后,性格开始多元化,也就不那么讨喜了,同时小脸开始发黑,变成了整天不高兴的“土丫头”。
当然,本来就丑,当年大一大二,时值颜值最低谷的我似乎也没啥diss人家的资本。于是兄妹的日常就变成了:
“不是我说你,妹子,最近咋越来越丑了呢……这小眼睛,脸上的小疙瘩,没法看没法看,你说你将来嫁人可咋办,真给老哥我愁死了。”
“不劳您老操心,有这工夫还是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吧,诶,真愁。”
然后继续打游戏,打扑克。
吃饭打游戏,坐着,妹经常不自觉地身子向前探,佝偻起来,每当这时,我就会拍她的后背,小姑娘马上像受惊了的鱼一样绷直身子——然后没一会儿,又慢慢地弯下去变成小虾米。
“小鱼小虾是同桌,个子高矮差不多,小鱼上课坐得直,小虾上课趴桌桌,日子一长不得了,小虾变成了小罗锅。”
[图片上传失败...(image-bc6fa0-1558451985326)] 小虾变成小罗锅小蓓蕾组合 - 快乐学童谣 Vol. 3大概是幼儿园时,妹学会了这首儿歌,回来背,认认真真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每一句最后三个字说得特别重,又笨拙又可爱。
没几遍,我也会背了,于是这首儿歌就变成了我端正她坐姿,以及没事揶揄打趣她的利器:
“坐好,要不变成小罗锅了。”
拍我妹后背成了我平时逗她的例常节目,只要她一松懈软塌塌地变成小虾米,我就一个巴掌呼过去。
五年级,妹小升初的暑假,我还是拍小姑娘的后背,发现有点不对头。
小姑娘很瘦,摸后背就能感觉到脊柱的位置——我查看了几次,确认无疑之后,赶紧告诉爸妈:
妹的脊柱,是弯的。
很弯。
大概在肩胛骨的位置特别明显,一摸就能感觉出来,是个C形,开口冲左手边,就像铁钩船长的钩子。
妹当时也就十岁出头,身形瘦小,看起来略有点驼背,有点高低肩,都以为是发育中的正常现象,也都没怎么在意。
网上查了资料,知道这叫做“脊柱侧弯”。
第二天,去医院拍了片子,X片上更加真切,不仅上面有个C形弯,下面还有一个S形的。
县里面的医院只能做到这种地步,要想处理这种病症,只能去大城市。
爸当机立断,去北京。
之后,父母,尤其是老爹,做了这么几件事:
带着我和妹去北京,早上5点起床去协和排专家号,我和妹起床后就去找专家看病;
不顾老一辈人“慢慢就好了,医院就是骗钱”的反对舆论,遵从医生建议,决定给妹做手术;
父母都去北京,在医院外找了家条件巨差的小旅馆,照顾妹到出院。
所以妹在十岁出头,还能算是小学生时,就经历了这么几件事:
忽然间,得知自己得了一种影响体态,未来可能会变罗锅的怪病;
平生第一次去北京——去看病,因为专家号太难排到,所以在医院外的长椅上等了半天,啃面包充饥;
第二次去北京——去做一个决定终生的大手术,成功后可以把脊柱掰直——代价是骨头里镶嵌十几枚钢钉,以及一条贯穿整条后背的深红色蜈蚣状疤痕;
之后要整天带着沉重的护具——正值夏秋,北方,整日35,36度,穿着背心裤衩,光脚趿拉拖鞋感觉自己都要被热化;那个护具得有十几斤,像个石膏马甲,遵医嘱一穿就得十几个小时。
对了,那时家里还没空调,避暑只能靠小电扇。
这一段当年曾经写过,细节更全,直接贴上来吧,就不做重复劳动了。
从县里的医院拍片后回家的路上(她看到了自己的片子),她和我平常地开着玩笑,我故作生气地板起脸教训她以后要端正坐姿,她还和我顽皮地做鬼脸;
在北京,小小的她跟在我和爸爸的后面到处奔波,和我打打闹闹,没有怨言,也没有提过任何要求;
在医院外等待的时间里,人生地不熟的我们在大太阳底下吃着泡面和零食,她也就这样随遇而安,就和我坐在医院外的长椅上等了一个中午,拿着相机取乐;
对医生的问题有问必答,当医生说要做手术时,她只是点了点头。在回旅馆的路上,虽然沉默了一些,但还是和我聊着天,偶尔说笑。
等待手术的日子里,和我抢电视看快乐大本营,用我的帐号玩人人农场,和我谈论最近的动漫和音乐,在众人的督促下不情愿地做作业,和我三国杀单挑,整天对我呼来唤去……一切如常。
手术前打电话无比淡定,淡定的我都忘记了在电话里说过了什么。
手术后没过几天打电话绘声绘色描述手术的过程,然后就在电话里评论起照顾她的护士和周围的病友,协和的伙食,不改她一如既往的犀利风格。
出院的那天去北京接她,由父母搀扶着病怏怏地走出来,我看见她就迎上去碰到了她的肩,她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有气无力地从嘴角挤出一个字:“……疼”,于是惊恐万分地退后,看着父母将她扶进车里躺下;坐在车里瞪着她,看她精神还不错,忽然想起脸总是摸得的,于是边问她感觉如何边去捏她的脸,她就开始大谈在医院的趣闻,闹鬼之类的云云,然后便一路说笑回了家。
做完手术不能弯腰(现在也不能弯的幅度很大),而且在之后到复查前的几个月,为了巩固疗效,她每天都要带厚厚的支具10多个小时,从夏天的尾巴到秋天,就这么带过来。她不愿带,然而却也坚持了下来,和我打电话时偶尔就这个支具怨念几句,仅此而已。
她从没有说过为什么别人怎么怎么样,我却怎么怎么样之类的丧气话。
从头到尾到现在,她都一如既往的平常,乐观,犀利,与我打打闹闹,说说笑笑,不哭,不愁,不抱怨,甚至都没有消沉过。
她对作业,对数学老师对考试的怨念,看来要比这个“脊柱侧弯”,这个做了半天恢复了3个月甚至可以说会影响她一生的手术要大的多。
因为做手术,妹初中入学晚了点,不多,就一个月。
父母对我们的期望本来就低,我从小学起成绩一直就名列前茅,高考前清北都敢想,没够到,好歹也上了个985。
可我妈的想法就是能上二本就行,别走那么远,回来考个公务员老师啥的,就挺好。
妹小,又是女孩,13岁就大修,身子骨弱,本来就没啥想法的爸妈更是觉得平安健康就够了,学习方面随缘,别太累着。
小县城那么多没上过大学的,总有出路。
我那时已经读了研究生,见识了帝都的风光,眼睛飘到了天上,自然也是希望妹也能到大城市走一圈。不过做了手术之后,这心思也就淡了,想法上和父母一致——健康地把高中念完,高考专科都能接受。
别学坏,考个专科,在我们县城,那也是顶顶好的孩子。
一个月,妹落下了点课,期中考试吧,成绩倒数第几,数学惨不忍睹。
又不是因为什么负面原因,所以父母和我都很淡定。
妹表现的挺乐观,还是老样子,一打电话就开始吐槽,作业不好做,数学老师烦人,偶尔弯腰有点疼,脊柱掰直了立刻高了几厘米,但是怕以后不长个子……语气从来都是轻松写意,似乎什么都不在乎。
期末考试时,妹的成绩已经到了班上前几名。
我们家四口人,就俩属相——爹和妹属牛,我和妈属兔。基因方面,老爹是挺聪明的,大脸地说一句,看来我和妹都继承到了。
不过老爹的勤奋上进,只传到了同属相的老妹这里,小姑娘知道默默努力用功,偷偷还憋着一股劲。
我就懒散很多,也不带着妹学好,读研时一年也就暑假寒假,五一十一才回家,每次都不管妹学习,就招惹她打游戏,要不就鼓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三国杀什么的。
老妈说要教妹点学习方法,我是真不会——就不是好学挂的,最后只能一边打游戏一边鼓励点鸡汤。
妹自己争气,成绩保持在年级能排的上号的水平。中考时发挥也很稳,全县第60名,比我当年强多了。
不过这个成绩也给家里出个不大不小略有些纠结的难题。
背景是当时我们县的教育质量江河日下,优质生源挡不住地外流。以妹的中考成绩,公费上县一中毫无问题,还能落个实验班。但有点不甘心——同等条件的孩子都去了外地读书,妹的小伙伴,成绩一般,考得比妹差多了,也确定走了。
去外地,妹就辛苦了,独自一人去住校,一切都要靠自己;家里没车,暑假寒假只能坐班车回来。
——妹身子骨弱,3年前大修过。
妈不放心,总说着“县一中就挺好,走那么远干嘛”,爸已经找了几所外地的目标学校来参详,我的意见还挺幼稚,觉得只要能读个好学校,离家远点也没事。
表面上,妹挺随遇而安,也不多搀和,任凭父母选择。不过留在县一中,估计是一百个不愿意。那一阵隔三差五,妹就带来几个同学的情报,谁谁谁又出去了,谁谁谁去了别的什么高中——谁谁谁,基本都是成绩比她差的,说起时,妹的不在乎里,好像还有点羡慕,有点不屑。
最后除了县一中,比较靠谱地选了两所学校:
一所是省里都数得上的好高中,我高考那年状元都是那里出来的,缺点是离家太远,而且因为妹的成绩还有点够不上,所以不仅要多交钱,去了也是普通班。
一所离得近些,大概两个小时就可以回家,要是有个周六日两天假,紧紧巴巴勉强可以回家一趟,收费适中,也能进个好班。缺点是——其实比县一中强的有限。
最终选了第二个,妹也愿意,有小伙伴在。
2014年,我妈犯病倒下,我妹17周岁不到,才是高一下学期,刚开学没几天,手术后第三年。
我妈发病后,我爸赶紧通知我和妹,两人几乎前后脚到医院。
我和我妹都不怎么爱哭——至少在人前是如此。我妹在我妈的病床前,看起来有点呆呆的,叫了几声“妈”之后,有点不知所措。
我妈倒下之后,一直就没下过床。高中三年,不太知道我妹是怎么过的——我妹在家里和电话中的说法是学业还行,同学还行,生活也还行。
声调依旧轻松。
最令她犯怵的是每次寒暑假从家里离开,想带的东西太多,搬起来费劲。学校管得严,家长只能送到大门口,她住得又高,3楼,5楼,没电梯,只能自己驮上去。
学习方面,妹一如既往地不需要别人操心。家人没有要求,最心重的是她自己,和我打电话时,只忧心这个,怕考不上一本。
妹在高中时的气氛,与10年前的我已经有些不同,这些小孩,无论学业多忙,管得有多严,总能在紧张的学业,父母的严防死守,老师的恩威并施下找到夹缝谈恋爱。我当年虽说也大致如此,但一是没有手机,网络等这么多便捷的联络工具,二是彼此之间还是有点羞涩,不像当下的小孩,敢爱敢恨,如此生猛。
所以除了学习,妹也会很八卦地聊起她学校里的各种小情侣们,捎带脚提一下小女生之间的恩怨情仇。
妹的小男盆友是怎么知道的呢?应该是因为她用家里电脑挂QQ,弹出的聊天框。
作为哥,很淡定,毕竟从那个年代过来没多久,也没有打个小报告告诉老爹。不敢标榜自己多开明,只是觉得在那么个围城,要是能找个同盟军,帮衬帮衬,也还行。
实际角度讲,妹子大了,管不住。反对能怎么办?别说我,就是老爸,一年到头还能见到几面?再怎么耳提面命,劈头盖脸一通,一上学,终究够不到,还不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告诉妹保护好自己,以学习为主,未来路很长,别陷太深,够了。小姑娘心里一直有数,不如选择相信。
家里有个叔家的妹妹,比妹大两岁,性格外向,能说会道,颇得亲戚们的喜欢。叔也很高兴,聊起天来就止不住地心疼女儿,又是学习累了,又是小小年纪就一个人在外面求学,回家里来还帮忙做家务,懂事早。
中间总会不经意地提起成绩,哎呀,学得那叫一个辛苦,同宿舍的都睡了还在学习,就是考试没发挥好,勉强还能排在前几名。
可惜高考也没发挥好,上了一个本地二本的医学院。
爸妈对我们哪儿都好,就一样,不知道夸人。妹又是内秀型的,遇见外人,打招呼,微笑,安静找个地方坐着,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好事的亲戚就来找事,哎呀,这可不行啊,内向的不好混社会啊,你看你姐,能说会道的,一看就有出息。
“你姐”就是叔家的妹妹。
我爸说,是,是,不过小丫头就这样,没办法;二丫,过来,叫人。
我妈还能走动时,能回护我妹两句,可惜。
总这么打击,搞得妹有点精分。一方面,我回家就气鼓鼓的,吐槽那些亲戚没事找事,我就不说话,就懒得搭理你们怎么了?又没求到你们又不碍事,真是吃太多了。
一方面,有点信心不足。尤其是在考学这方面,叔天天把闺女夸上天,最后也不过是个二本。妹对高考的忧虑,就更深了。
对我来说,倒是有一点好处——好歹高考考了个985,在妹眼里,形象似乎光辉了不少。不过她是理科我是文科,帮不上啥忙,还是只能熬鸡汤。
又要重复:家里人——也就是爸和我了,对妹的学习真的是没啥要求,一个没成年的小姑娘,先是自己遭罪,后来亲妈遭罪,还能长这么好,又懂事又知道上进,还能要求啥。
可是小姑娘心重,给自己加压,大概有爸妈送出来读书,怎么也要做出个样子的心理。焦虑得紧,老爸面前不露声色,给我打电话时总觉得那边的她在一把一把地掉头发——不久前我还和她开玩笑,说是她的发际线是越来越高了,这迹象,大概从她高中就开始了吧。
虽然没有人在亲戚前夸得天花乱坠,但是妹的成绩,却也是一直稳定的不错——焦虑和努力,总是有回报的。
到了高考,妹一如既往地稳定,高出了一本线50多分。
报志愿,在全家人的合力下,学了医——不包括我,还在想程序媛。几番浮沉之后,现在看,挺好,虽然也是996,但是估计35岁之后,也还有活干,只要不作死。
听话这方面,妹强于我,或许是因为小小年纪就经历了不少事,家里如何,自己如何,认识都比我当初准确得多,一直走在泥路上,就少了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折腾劲——这是褒义,像我们这样家庭的孩子,一折腾很容易就把自己折腾到黄泉。
学校名字挺霸气,和某985只差一字,很有些“北乔峰,南慕容”的感觉——别看不起南慕容,好歹也是一流高手,就像妹上的学校,好歹也是个一本,医学更是强势学科,本省之内混混,很能打的。
上了大学,小姑娘也成了大姑娘。这两年选秀盛行,妹也了追星少女,关注了她的两个微博,都成了追星号,一天到晚地发明星新闻。
去年,妹的小偶像来到我漂泊的城市开见面会。结束后,我去找她,一见面有点意外——见惯了妹在家里邋里邋遢,拖着乱糟糟的头发睡眼惺忪的样子,突然看见她又是描眉又是涂口红,打扮得如此精致,有点不习惯。
女大十八变,“土丫头”也长成了新时代女青年,用妹的话说,“精致的猪猪女孩”,故作台湾腔,甭提有多做作。
颜值提上来了,桃花却谢没了。高考大棒,把妹的小男朋友打到了千里之外,墨迹了一阵,就到头了。谁甩的谁我也不太清楚,听妹说后来那小伙经常对月哀叹,顾影自怜,发一些中二度爆表自以为很文艺实际上很牙疼的状态——然后找了个新女友。
据说小火汁的新女友,长得很像妹,因此在妹的高中同学圈,都夸小火汁念旧情,里外里搞得妹好像挺不是,气得妹还想去找她的小男盆友——不对,是前男友,理论,顺便看一下他的新女友是不是真像她。
写到这,我都觉得乱,年轻人,真好,真有精力。
我这几年,穷折腾,生活事业一团糟。老妈倒下之后,和老爸的沟通越来越少。两个人打电话,两三句之后就没话说。
裸辞后瞒了家里好久——只告诉了妹。
虚拟币亏了20万——只告诉了妹。
最昏暗的日子,一度与世隔绝——只接妹的电话。
这几年的漂泊,妹成了我和爸,和所谓的家族的唯一桥梁。亲戚们总是从她那里打探我的状态,让她也颇为烦躁,和我抱怨,我和她说,让他们直接来找我。
事实是,他们找不到我——我不接电话,所以他们也只能去找妹——现在想想,说这话时,也挺伪善的。
妹甚至开始像老妈一样,每次见面就开始唠叨起我的婚事。小姑娘尝试过各种形式的“逼婚”——幽默打趣旁敲侧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甚至是眼泪攻势。奈何我画地为牢,搁浅在自造的泥潭里,动弹不得。
所以,我挺佩服我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