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狸

关汉卿自称:“我是个普天下的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戏云:“我是个蒸不熟、煮不烂、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恁子弟每;谁叫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月,攀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围棋,会蹴踘,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你便是落了我的牙,歪了我的嘴,瘸了我的腿,折了我的手,天赐我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天那,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

就冲普世能把这句话传下来,也得向大元朝磕几个头掬几个躬,谢它好歹能把关郎君、关班头造就。

常言道,红颜薄命,谁料到男生更苦。

自打关郎君、关班头弃医从戏,离户入科,男生们便在这个大戏台上唱出了一场又一场“人命关天关地”的勾栏戏。儿郎们演英雄扮好汉,弄神鬼救红颜,恨不得把世道假穿。谁曾想天公不做美,偏偏要这些儿郎们:人学鬼、穷装富、男扮女、称太监,后来又赶到馆子里抱着烟枪吐圈圈。

若说男生们变成了阳谷县不会做炊饼的短腿吃药哥,那些红颜丽姝们命也不好。没了戏台子,失了流苏翠冠,灰头土脸。一个个被关进屋子里,能吹吹枕边风,在床第上穷挪腾的已算良人;至于那些被麻了嘴的,下了药的不说也罢。

戏子难做,细腰惨苦;关汉卿与一斋之地,带领倡优成为“驱梨园领袖,总编修帅首,捻杂剧班头”,可算得上是个人物。

古来悲剧之说,颇似哀之所以微其辞,以故用求天下平,不用则安其身。细思寐悟,哀固然哀,辞却难辞,天下平反身难安,不知其言何以然。难道人命不关天关地吗?

王世贞曾说:“元无文”。

谢枋得《叠山集》:“滑稽之雄,以儒者为戏曰:我大元典制,人有十等:一官、二吏;先之者,贵之也,谓其有益于国也;七匠、八娼、九儒、十丐,后之者,贱之也,谓其无益于国也。”

盖儒无益于国,由贵入至贱;文多从于儒,水浅而不显。遂教春秋礼乐换成了胡服骑射,弄勾栏瓦肆之戏,随叫花子唱说。

但要以春秋来看,楚比元难化。有说:楚本蛮夷,崇火尚赤,盗狂鬼巫,善梦好口。南、北夷狄交相为害中原。

楚与强横结亲,与礼背道而行,活脱脱是儒的冤家。不过话说回来,当今世界各国,文明有嘉,论起野蛮强横来不过是楚之末流。不是它们不好化,而是现今无化物可化。

一个有着人类灵魂和情操的文学家,如果不能把他的文字变现,无论他的作品价值如何,自身或特立独行、或性格怪异、或愤世嫉俗总还是一个硬伤。既不能将作品顺利流传,亦不能将自身的价值发扬光大,实在是人类的不幸。

关汉卿这颗铜豌豆塞在女人最柔软的地方已经好几百年了,不知是被洇水化得差不多了还是跑到了什么地方,总之是可惜了。

想想梨园春秋,好似做梦一场。优孟衣冠竟将门生饿死,到底是有来有复呢,还是天道。若以此观之,古人的衣冠不要也罢。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要说楚天确实是阔以,他不仅能筚路蓝缕,还能以蛮夷自居,更有甚者也能问鼎中原,楚天广阔,终能为后人所赏、所感、所叹。

只是周王室日渐衰落,本来就实力不济,被楚这么一闹,诸侯纷离。蜀人苌弘明鬼神事,设射貍首。貍首者,诸侯之不来者。依物怪欲以致诸侯。诸侯不从,而晋人执杀苌弘。周人之言方怪者自苌弘。

苌弘:

《礼记·乐记》: “丘之闻诸苌弘,亦若吾子之言是也。” 郑玄注:“苌弘,周大夫。”

《庄子·外物》:“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员流于江,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

有人认为苌弘是能执法圣的贤者,可以治天下之乱;有人认为苌弘是天官,善观天象,精历数、天文。总而言之,苌弘最差的评价不过是“以方术事周王”之忠臣贤士。

狸首:

《狸首》逸诗篇名。上古行射礼时,诸侯歌《狸首》为发矢的节度。

逸诗:指《诗经》未收的古代诗歌。

上古: 远古,或秦以前的时代。

节度:节序度数。指历象上据以推算天体运行、季节变化的度数。

天子以驺虞为节;诸侯以狸首为节;卿大夫以采苹为节;士以采繁为节。驺虞者,乐官备也,狸首者,乐会时也;采苹者,乐循法也;采繁者,乐不失职也。

《乐府诗集·韩愈〈残形操〉》郭茂倩题解引《琴操》曰:“《残形操》,曾子所作。曾子梦一狸,不见其首,而作此曲也。”因以“狸首”形容形体不完。汪中《哀盐船文》:“嗟狸首之残形,聚谁何而同穴。”

楚狸:

以“楚王好细腰,宫中皆饿死”与“人有闻诸侯之君射狸首之乐者,于是自断狸首,县而射之,曰:安在于乐也?’此闻其名,而不知其实者也。”假之。

在礼乐未崩的上古时代,天子、诸侯、卿大夫、士曾经各执其节治理天下。他们在祭祀中行射礼时,会唱《狸首》并以此为节,按照礼赋予他们身份的节奏射箭,和睦而安乐。

周室衰微的时候,有忠贤(异人)苌弘以鬼神事欲合诸侯治太平,诸侯不服,把苌弘杀了。因为苌弘的确有方术扶佐周室治理天下,所以后人都认为他是极被冤枉的好人,于是就有了苌弘化碧一说。

诸侯既不服周室,又杀了苌弘算是给了周王一个下马威。但是他们却又害怕真有鬼神,于是就把《狸首》给弄失传了。没有《狸首》,诸侯也自然不愿再追随周天子祭祀行射礼(因为人们开始崇尚武力,礼乐无法约束武力)。

“楚王好细腰,宫中皆饿死”是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老百姓也跟着诸侯学,但是或许是不知道《狸首》为何物,或许是害怕射狸首会获大不敬之罪,于是就把狸的头斩断,悬挂狸的身子用箭射它,并以此为乐,算是过了一把诸侯的瘾。故说:“闻其名,而不知其实者也。”

后来的文史大致是受其影响,新朝必诋毁旧朝,下朝必诋毁上朝:新新朝、下下朝就好似老百姓射狸猫。这种现象就被称为“楚狸”。

古人有知此事者,皆说去楚天寻神女,梦断巫山云雨等等。宁可与男觋女巫交善也不欲道貌岸然。

周大夫忧作《黍离》,屈原忿作《离骚》,大概就是伤《狸首》的绝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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