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母鹿的前腿弯了下来,跪在了猎人的面前。
她的眼眶满含泪水,充满了痛苦的哀求。
她的孩子,一只小鹿,睁大了好奇的眼睛看着妈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家伙还不知道,猎人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死神会在顷刻间夺走他的生命——以及,他的妈妈。
时间在这一刻忽然就静了下来,似乎所有钟表的指针都停止了转动。
她前腿跪倒在地上,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哀求。
生命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脆弱和卑微。
生与死,也仅仅取决于扣动扳机的那一根手指,猎人的右手食指。
猎人有一瞬间的犹豫。
他甚至想抛下枪,不声不响地离去。
可是,他的同伴们已经封死了所有鹿群可以逃生的道路。
他们听说鹿群出没在森林的边缘,早春的时候会啃食村民的麦田。
在他们到来之前,没有人为难过鹿群,所以鹿群也就不怕人类,明目张胆地在村庄四周徜徉,像没人管的淘气孩子。
他们带了锃亮的猎枪,铁砂和火药充足。
他们探寻到鹿群的栖息地,准备一网打尽。
枪声四起,鹿群无一逃脱。因为它们无路可逃,每一个方向都有一个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它们,它们只有一只接一只地倒下,像引颈受戮的囚徒。
母鹿跪倒的那一刻,他的心忽然颤抖了一下。
“我为什么要杀它们?为了鹿角,鹿皮,鹿肉?为了钱?”他闭上眼睛默默地想。
良久,他睁开眼睛,扣动了扳机。
母鹿以跪伏的姿态倒在血泊中,小鹿睁大了惊恐的眼睛,在她身旁不住哀鸣。
再一次枪响,小鹿倒在了母鹿的身旁。
山野间弥漫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青草,就像黄昏里碎了一地的夕阳。
猎人背着猎枪静静地走下山,和同伴们一起走回了村庄里他们借宿的地方。
二
村庄的场院里摆满了死去的鹿。
大人和小孩都跑来观看,像是来探望即将远行的邻居。
猎人们说:“你们再也不用担心他们啃麦苗了。”
人们一脸木然地站在那里,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难过。老人们抽着自己卷的旱烟,青年人在一旁支起分肉的木架,小孩子不时地跑过去摸一摸枝丫分明的鹿角。
最后,每家都得到一块儿鹿肉,据说是大补的美味。
猎人们走了,也带走了所有关于鹿群的故事。
时间一天天过去,人们已经习惯了遗忘。
森林日渐退到深山的怀抱里,当年的小孩子们也长成了大人。
公路通了,猎枪被国家收缴了,许多动物都成了国家保护动物。
如今,村庄的孩子需要到城市的动物园里去看鹿。
后记
“爸,那些猎人现在还在吗?”我问父亲。
“那时我八九岁,他们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父亲边说边端起桌上的茶。
“他们现在应该也都六七十岁了。”我推算了一下说。
“是啊,不过他们之中有的人出了意外,已经去世很多年了。”父亲若有所思地说。
“什么意外?”我总喜欢刨根问底。
“后来他们又到别的地方去猎鹿,据说猎枪炸膛,死了几个,剩下的也都没消息了。”父亲说完就推开里屋的门走了进去。
有些困了,看看窗外,夜色深沉,村庄早已是灯火阑珊。
我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脑,在文档中敲下“猎人笔记”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