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傍晚七点零五分,我拎着一袋打折的西红柿,站在十字路口等红灯。车流像一条不肯停歇的河,把城市切成两半。我把塑料袋换到左手,空出右手去摸口袋里的手机——屏幕黑着,没有消息。风从高楼缝隙里钻过来,掀动我的衣角,也掀动心里那点说不上来的空。
(二)
空,却又胀得满满。像吹足了气的气球,悬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我知道,那是想你了。不是突然爆发的山洪,是日复一日、悄悄涨潮的潮水,漫过脚踝,漫过膝盖,漫到胸口,最后漫过眼眶。我把西红柿抱紧,仿佛这样就能按住那点即将决堤的温柔。
(三)
第一次遇见你,天气并不晴朗。图书馆的灯管嗡嗡作响,窗外乌云压得很低,像谁不小心打泼了墨汁。我趴在桌上,对着一道高数题咬牙切齿,你递来一张草稿纸,上面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猫,旁边写:“别皱眉,猫会疼。”我抬头,撞见你笑得像一盏刚拧亮的台灯,光线不刺眼,却足够把那一刻的灰暗烤成脆脆的饼干。
(四)
后来,我们并肩走过许多路。从操场内圈到外圈,从落叶铺满的石阶到雨后反光的小径。我们隔着半只手臂的距离,像隔着一条恰到好处的银河。风来了,你替我挡;雨来了,你把伞往我这边倾;我说冷,你就把外套脱下,袖口还残留你的体温,像偷偷燃烧的小宇宙,一路把我的自卑烧成灰。
(五)
我仍记得第一次陪你坐夜车。车窗是天然的镜子,映出两个歪来倒去的脑袋。列车穿过城市腹地,霓虹被拉成长长的丝线,缠绕又松开。你靠在我肩上,呼吸轻得像蒲公英试探性地碰了碰湖水。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所谓“心动”,其实就是列车突然进入隧道,所有灯光熄灭,只剩胸腔里那颗小太阳——啪地亮了,且亮得无法无天。
(六)
冬天来临的时候,我给你织了一条围巾。第一次拿棒针,线被我缠成乱麻,拆拆织织,整整两个星期。完工后,围巾短得可怜,只能绕脖子一圈半。你却天天戴着,还故意把接口歪到胸前,像佩戴一枚夸张的勋章。我嗔怪自己手残,你揉揉我的发顶:“怕什么,短一点也能挡风。”那条围巾在你脖子上陪了整个季节,线头起球,颜色也被雪漂得发灰,可它依旧是我最盛大的骄傲。
(七)
我做过最冲动的傻事,是偷偷跑去你实习的城市。周五晚上的站票,车厢连接处挤满泡面味和哈欠声。我抱着背包,像抱着一颗即将引爆的礼花,忐忑又滚烫。凌晨四点,我出现在你租住的弄堂口,路灯把你的影子拉得老长。你看见我,先愣住,然后飞奔过来,拖鞋在青石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像一场小型暴雨。你扑进我怀里的那一刻,所有疲惫瞬间被按下“消散”键,我只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翻着筋斗,一次又一次,撞向肋骨——疼,却甘之如饴。
(八)
我们一起在陌生的街头吃早点。豆浆滚烫,油条酥脆,我把糖纸撕成歪歪扭扭的心形,悄悄推到你面前。你低头笑,睫毛在蒸汽里微颤,像两只黑色的蝶。那一刻,我忽然想:如果时间就此停住,世界会不会像被按了暂停键的电影,所有行人、车辆、天边卷动的云,都定格成背景,只剩我们两只小小的主角,在热腾腾的豆浆碗里,舀起一勺又一勺的甜。
(九)
也曾吵架。原因早已模糊,大概是某次我迟到,害你在冷风里站了半小时。你气得脸红,说话像机关枪,哒哒哒。我沉默,一句话也吐不出。最后你把帽子扣在头上,转身就走。我看着你的背影,心口像塞进一团浸了水的棉花,重,且冰凉。我追上去,隔着一条街大声喊你的名字。你停住脚步,回头,眼里全是亮晶晶的委屈。我穿过车流奔向你,那一刻,所有车灯、路灯、广告牌灯同时亮起,像有人偷偷按下城市的“补光”键,只为把我们的剪影镶进最柔软的背景。
(十)
我开始偷偷收藏与你有关的一切:电影票根、公交车票、你写给我的便签、喝完后洗净的酸奶玻璃瓶、甚至你落在窗台的一根发绳。我把它们装进一个铁盒,埋在抽屉最深处,像埋下一个小小的宝藏。偶尔深夜打开,那些细碎的片段便哗啦啦倾倒出来,在台灯光晕里闪成一条迷你银河。我一颗一颗数,一颗一颗命名——这颗叫“初遇”,那颗叫“夜车”,最远的那颗叫“未来”。
(十一)
我真的想过“未来”。想与你有一个小小的厨房,瓷砖是暖黄色,像午后面包。想与你养一盆绿萝,它疯长,我们疯笑。想与你背对背看电影,屏幕上是别人的故事,屏幕外是我们慢吞吞的光阴。想与你在雨天共一把伞,雨点砸在伞面,像无数细小的鼓,为我们的日常配乐。想与你把日子叠得方方正正,也像叠好的被子,掀开是阳光,合上是被窝。我甚至想过,若有一天我们老了,牙齿掉光,也要牵着手去逛早市,买最新鲜的番茄,回去做一锅酸甜的汤,一口一口,喂对方喝下去——像喂给彼此一整条温热的河。
(十二)
今天,我坐在这里,写下这些字。窗外,落日正一点点掉进楼群背后,天空被染成蜜桃色,像你最爱喝的那杯果茶。我把耳机音量调小,听得到自己轻快的呼吸,也听得到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那是时光正在被我雕刻的证据。我没有提到“永远”,也没有提到“一生”,我只知道,此刻的我,想把全世界的温柔都存进你的口袋,让你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伸手一摸,就能触到一团暖烘烘的甜。
(十三)
若你刚好也在想我,那就太好了。请把掌心贴在胸口,像贴住一只小小的、正在燃烧的火炉。你听——咚,咚,咚。那是我托心跳寄出的最后一封情书:没有地址,没有邮戳,只有一句简单却滚烫的落款——“我在这里,光在这里,爱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