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楼下的灯全关了,传过来的阵阵烟味,绷起了苏谨言的神经,程少谦就是这样,总是喜欢坐在黑暗中,让别人怎么也看不清他。
苏谨言打开了沙发旁的落地灯,程少谦用左手遮住了眼睛,然后把手中那支抽了一半的烟,按在了烟灰缸里。程少谦经常会在家里抽烟,但是从来不在苏谨言的面前。“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没有应酬吗?”“今天客户要赶飞机,结束得早。”
苏谨言点点头准备转身上楼,却没想到程少谦会突然拉住她的手,苏谨言本能地甩手想挣脱,程少谦却抓得更紧了,“谨言,言言,言言……”苏谨言等着接下来的话,程少谦却什么也没说,苏谨言怔怔地看着他,程少谦一向是自信满满、雷厉风行,甚少见到他这个迷茫无措、犹豫不定的样子,可能今晚喝得真不少。
苏瑾言等他接着往下说,程少谦却自嘲似地摇摇头,起身向洗手间走去,好像刚刚失态的人不是他似的。
半夜苏谨言被热醒,后背上像有火在烘烤,室内温度本就开得高,热得她出了一身汗。她拿掉了程少谦搭在她腰间的手臂。
她来到书房,打开窗户,使劲地吸了一大口冷气,她最喜欢在冬天狠狠地吸进冷冽的空气,这样的空气让她感觉凛冽,却也觉得透亮干净。
月光很好,月亮很大也很圆,窗外的雪还在洋洋洒洒地下着,天地间全都白花花的一片,仿佛什么都能隐藏。不知为什么,这样的白突然让她想起了她和程少谦的婚礼。
“怎么把暖气关了,这么冷的天还开窗户,也不怕受凉了。”程少谦不知什么时候打开她书房的门,也许是她太入神了吧,竟然毫无知觉。程少谦径直走过来关上了窗。
“卧室太热,睡不着了,你先睡,我看看书。”本以为会像以前一样,他关上门走人。今天他却脸色不好,“你睡不着是因为太热,还是因为是睡在我的身边?”屋内的灯关了,所以不能完全看清程少谦的脸,可苏谨言从他那冰冷又愤怒的语气就能感觉到,他此刻的眼神一定是想射穿她。幸好没开灯,苏谨言可以不用那么费力地维持自己的表情。
再过两天就是圣诞节了,全城皆是一派喜气,比起春节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顾知远曾经就发表过感慨:“年轻人真奇怪,春节都没这般热闹。”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仿佛上辈子了,其实也不过是五六年前,他们上大三的时候,因为圣诞节好多商铺折扣都很大,苏谨言也拉着顾知远来凑这个热闹。
顾知远虽然不喜欢过洋节,但到底还是精心准备了一份圣诞礼物给她,是一个很精致的音乐盒,她无语:“果然是大叔,现在哪有人家男孩子送音乐盒的?”往事总是这么轻易地扣响记忆的大门,然后像潮水般涌来,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不知是不是在公司受到喜庆氛围的熏陶,苏谨言觉得程少谦这两天心情似乎不错,下班到家还提议要带她去欧洲旅游,说要过个外国人的年。苏谨言兴致乏乏:“你还是好好工作吧,工作狂才符合你的人设。”程少谦闻言不但没有生气,心情似乎还很愉悦,其实程少谦笑起来真好看,跟平时不苟言笑的样子判若两人,他笑起来眼眸都会亮起来,就像是夜晚的星空,眼里简直有细碎的光。
苏谨言最近总是反反复复在做同一个梦,梦里看到的顾知远鲜血淋漓,无论她怎么叫他,他都不能睁开眼睛了,可是他还是跟平时一样,眉目温柔。不,这不是一个梦,而是活生生的事实。
程少谦睡眠极浅,苏谨言只不过挪了下身体,他也就醒了。他一偏头就看到了苏谨言正看着他,准确地说,不是看,是盯,恨不得把他身上烧出个窟窿的那种盯,这样恨毒了的眼神,就算是在商场上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程少谦,看了也心惊。
“醒了?”程少谦转了个身随口问道。苏谨言眼神失焦地盯着天花板,四周印着桔梗花的图案,这是她从小就喜欢的一种花,花型很普通,谈不上多炫目,甚至说不上好看,但是桔梗花背后的那个传说却总让她为之神伤。天花板的正中是一盏极致奢华的水晶灯,跟四周的桔梗花本应极不相称,可是程少谦在桔梗花的周围都镂了一些孔,里面装上细小的孔灯,晚上打开,跟那盏流光溢彩的的水晶灯倒是极为相称。
苏谨言失神了片刻,就起身去洗手间洗澡,这是她嫁给程少谦之后有的习惯,仿佛洗了澡就可以把昨晚身上的气息洗掉,又是干干净净的了,在她被热气蒸得快要透不过气的时候,她终于打开了淋浴房的门,外面的空气清凉而舒服,她的心情终于也跟着好起来。
早上程少谦出发去公司以后半小时,苏谨言把资料都准备好,把电子版的又拷贝了一份,存在了另一个U盘中,打电话给了许子修,约他一个小时以后见面,没想到刚拿上包准备出门,走到地下车库,迎面走来了何清和周至,她愣神的工夫,他们已经走到了她面前:“程太太,程先生请您跟我们去一趟公司。”苏谨言挑眉:“是吗?他并没有跟我说。”“程太太,请您跟我们去一趟,这是程先生交代的。”何清已经走到了她身旁,离她不过一拳远,这样靠近的距离让她觉得心惊。
她还想再说什么,想跟何清离开一段距离,可何清却先一步挟住了她,她根本无力动弹,想要开口惊呼,却已经被一块湿布堵在她的口鼻处,这里是监控的死角,她在昏迷前最后一刻这样想到。
苏谨言从黑暗之中惊醒过来,手腕处的疼痛渐渐清晰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绑了起来,她慢慢地抬起头,恍惚觉得自己被关在了一间类似仓库的地方。
铁门发出刺耳的声音,何清和周至走了进来,何清手里拿着一根铁棍,苏谨言看到他们,眼里的怒意在燃烧:“你们想做什么?”
何清讥诮地扯了扯嘴角:“苏小姐,你今天是要去找许子修吗?”苏谨言刚刚清醒过来的时候,意识渐渐回来,就猜到了他们把她抓起来的原因,现在一听,果然如此。“你们家里其实都有监控,当然防止你发现,都只在白天才开下来,你的电脑上也被装了,你谋划的事其实我们一直都知道。吃里扒外的东西,竟然意图背叛程董。”何清“啪”一个巴掌打在苏谨言的脸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苏谨言梗着脖子瞪着他们:“这一巴掌是因为你口中所谓的吃里扒外,还是因为我占了你一直觊觎的程太太的位子?”
何清被人一下子戳穿了心事,恼羞成怒,一棍就打在了苏谨言的腿上,腿上传来锥心刺骨的剧烈疼痛,浑身一下子被汗液浸湿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紧紧咬住自己的牙关,不让自己发出疼痛的嘶喊。
“咚”的一声,大门被踹了开来,进来的那个人背着光,看不清楚是谁,只是身形看去很着急,渐渐地来人走近了,待看清楚是谁,苏谨言恨不得挣开绳子扑上去。
程少谦看到苏谨言两颊顺着鬓发滴落下来的豆大汗珠,前额都湿透了,双腿颤颤发抖,原本板着的脸泛起了冷意,何清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一个耳光甩得栽在了地上。
她不可置信地瞪着程少谦:“你竟然打我?”“这次只是打你,再有下次,你应该知道的。程少谦焦急地解开绳子,眼里是藏不住的心疼。”“哼,程少谦,你能别这么假惺惺的吗?”苏谨言简直想啐口唾沫到他脸上。何清从地上缓缓爬起来:“你就为了这个人打我?你看看,她领你这份情吗?”“程少谦,你少给我装模作样,别以为你做的那些肮脏事我不知道,所有的证据我都已经搜集到了,除非你现在就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会让你进监牢!”“你U盘里的内容吗?那些所谓的罪证?”程少谦转身看向她:“那些都是假的,都是故意留给你的,就是为了引你出洞,看你到底要干什么。”苏谨言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眼里的茫然压下了之前的怒意:“你说什么?”“这么容易就拿到了罪证,你不怀疑吗?我在你眼中原来是那么蠢笨的一个人?”苏谨言似乎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转过来,缓慢地垂下了头,猛然冲着程少谦喊道:“就算这些证据是假的,但是你杀知远是真的,你谋害自己的叔父是真的,你以为这些见不得人的事会永远被埋在地下吗?只要我不死,我就一定会查到底,用我的命查到底!” 她喊出了每一句话,说完她全身的力气都被人抽走了一般,仿佛呓语:“他那么好,你为什么要毁了他,为什么要毁了我?我原本可以很幸福,你为什么要毁了这一切。”“果然是因为这个,是啊,不是因为这个,你又怎么会嫁给我。但是我告诉你,他不是我杀的。”“呵呵,不是你?不是你还会是谁?程少谦先生,你的借口实在是太不高明,真不像你一贯的作风。”苏谨言的语气里充满了嘲讽。“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如果想要杀了他,会蠢笨地引起别人的怀疑?你也太小看我了。他那么优秀,未必就没有其他敌人。”苏谨言脑子里一片混沌,是啊,就凭他的手段,想不动声色地除掉顾知远,实在算不上一件难事,可是,不是他,又会是谁呢,不,这一定是他在欺骗她,为了骗她不要交出那份机密文件,可是如果是这样,他明明早就知道了她的计划,明明早就可以阻止她了,不是他会是谁呢?苏谨言感到自己的头像要炸裂一般的疼痛,她的心,也像屋外的天色一般,慢慢地暗了下去。“不要跟她多说什么了,她已经这样认定,你怎么解释都没用,你又何必多言,留在这儿总是个祸害。”何清冷冷地说道。
程少谦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伸手想把苏谨言搀起来,她一把甩开他的手,用手扶着椅背,试图借力站起来,腿刚使劲,就又重重地栽了下去。
程少谦一把横抱起了她往门外走,他的手像有无穷的力一样,她根本不能撼动分毫。
程少谦一路把车开得极快,苏谨言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路灯透过车玻璃洒进车里,明明并不明亮,她却觉得刺眼得很,眼前越来越亮,心里越发沉下去,沉下去,沉到深不可见的泥沼,越是想要挣扎出来,越挣脱不出。苏谨言闭上眼睛,多希望这车是开向地狱,一起都死了吧,活着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