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腊八?那就该煮腊八粥了?思路瞬间回到千里之外的父母家中,我真的经历过多么非凡的腊八!
母亲在头一天就把各种材料取出来,挑沙子,挑小虫,就着窗外的光线细细地扒拉来扒拉去,她倾着身子认真捡好后一次次清洗干净再泡上水,一盆一盆水里泡着亮晶晶的五颜六色的宝贝们,都整齐地摆放在窗台上。她如此细密的操劳,先营造了一种重大气氛,意味着明天的腊八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喝腊八粥是真理,绝对不会有人说不爱喝。当时我没有问她,今天我很想问她:“妈,你多大的时候学会煮腊八粥的?你小时候吃的粥和现在一样吗?你小时候的粥是谁煮的?粥里放糖吗?”如今我想问,母亲已经永远不在了。
母亲平常并不擅长细致复杂的美食,煮腊八粥她却全力以赴,她的认真让我感觉到她怀有十足的热情和真诚,是她从小在姥姥家就受到非常重视腊八粥的民俗影响吗?是她传承了姥姥的熬粥手艺吗?我猜一定是的。
腊八一早,天还没亮,窗户还黑黝黝的,母亲就先起来搓煤生火。炕灶的火先把大锅水烧开,她捏一搓碱面撒入,放入泡好的黄米、江米,再放入泡好的大红豆、小红豆、黄豆、黑豆、绿豆,再加上花生、红枣。母亲拉风匣的声音永远都是不紧不慢的匀速呱嗒呱嗒,煮啊煮,终于腊八粥咕嘟咕嘟喊:“我熟了熟了!”终于腊八粥呼哧呼哧喘气:“快快把我吞到你肚子里去!”
母亲煮粥时,我还在热被窝里眯着最后一点觉,我们睡觉的大炕连着灶台,因此母亲的风吹草动我在浅睡眠中都知道。豆子在盆里洗的时候哗啦哗啦,粥熟的时候满屋子香味……哎呦,五谷的香味一溜烟钻进我鼻孔,胃也瞬间从麻木中醒来开始咕咕喊叫要吃,俩眼也不惺忪了,闪闪发光地盯着锅台上的腾腾热气,我急不可耐地大声喊叫:“妈,熟了快给我先盛一碗,肚子饿得不行了。”母亲答应着,弯腰在灶台上不停地用大铁勺子翻搅粥,生怕糊锅。随着她的翻搅,热气越发浓密起来,母亲的身影藏在雾气中半隐半现。
腊八时我们姐妹仨还没有放寒假,母亲赶早煮好让我们早晨上学前吃饱足。平常她是不会早起给我们煮饭的,唯有腊八这天。因为唯一,所以特别,因为特别,气氛造的愈加隆重。
母亲终于把冒着腾腾白气的腊八粥端上来,稠得几乎没有水份了,但她要的就是这个粘稠度,每年都如此,不粘稠不浓香就不是腊八粥,腊八粥不是普通的稀粥。
她笑眯眯地用大勺子给我们挨个舀满。木桌子上肯定摆着一盘母亲切得细细的芥菜丝,浇一点醋,点几颗红辣椒。留在我记忆里的关于腊八粥的最美味配方,居然是母亲的腊八粥配母亲的腌芥菜!那是五谷杂粮调和之后的奇妙和谐,母亲的新鲜咸菜加入后,各种味道有了高潮,五谷的香甜之中加一点点咸味和微微的酸辣味,起了画龙点睛的作用,格外下饭。
后来母亲重视早饭后,这一天的腊八粥外还添加了水煮鸡蛋。珍藏的红糖或白糖取出来,母亲在一年中只允许这一天让我们肆意享受糖粥,她敲碎已经成块的糖,放在瓷碗里。我立刻欢呼雀跃舀一大勺白糖搅拌在粥里,那清甜立刻把碗里的八宝粥醉得的五色迷离,筷子夹一颗饱满的大红豆蘸着白糖颗粒,格外好吃。而这天的鸡蛋往往是母亲掐时间煮的溏心蛋,水开以后三分钟半,母亲准时捞鸡蛋。一年中再也没有第二个节日有如此的特殊。腊八这天,连配粥的溏心蛋也格外有滋味。
母亲每次做的腊八粥总是满满一大铁锅,吃不完,她冷藏起来,过几天让我们再吃。不过,再吃,即使蒸热了,无论如何也吃不出腊八那天早上出锅的浓郁芬芳了。
接着母亲要在这一天腌腊八蒜,我们小孩抢着剥蒜,往往不小心会把极薄的蒜皮塞指甲缝里,生疼。腊八蒜日复一日地碧绿起来……腊八蒜绿如美玉时,腊八醋就可以蘸着饺子美滋滋地吃啦!意味着年关将近,母亲又忙着置办年货,带我们买新衣,过大年的好戏开始拉开帷幕。
离家以后我才发现,我不像母亲,每年买月份牌更换,特别关心节气,今儿农历几号阳历几号都了然于心。我对这些常识迷迷糊糊。
命中注定我清醒过来,微信像个街坊大妈热心提醒我,让我想起母亲的腊八粥,口水汹涌。突然领悟,将来孩子也学我,民俗节日都懒得过,那是多大的精神损失啊!孩子不在家,我可以拍照告诉她,我在隆重地过腊八节哪!
我鼓足勇气煮腊八粥,摩拳擦掌要向母亲学习,煮腊八粥还不容易吗?!小菜一碟,一准比记忆中的母亲煮得好!
可是我找不到记忆中的温暖的炕火大灶了,找不到记忆中那么憨厚瓷实的大铁锅了,找不到那熊熊热气里忙着煮腊八粥的母亲了……父母的家,已在2019年7月被拆迁。我终于再也没有回娘家的时候了。母亲的腊八粥,成为我记忆中的经典版。2019年4月25日,母亲永远离开了我们。
如今我煮着腊八粥,静静想念母亲,她不在了,可是她藏在我的血脉里,藏着我的基因里,藏在一粥一饭里,一言一行里,一书一画里……
2017-01-05 22:48:09福四
2019-01-02 15:31夏威夷北岸
2021-01-20腊八节又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