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天气也是风景


  在我旅行的经历中,最奇特的一次,发生在西昌。那一次,我到那里去参加笔会,坐火车到达西昌,是凌晨五点多,在主办方接我们的大巴上,我和邻座一位女孩子聊了会天,因为天黑也因为近视,这位90后的小孩居然把我当成了她的同龄人。可能是因为家里有个青春期的女儿,我对她们的话语方式以及生活中的术语,多少有些了解,无论是说二次元还是B站,无论是夏达的子不语还是宫崎峻的夏天,我基本没有陌生感。这使得这位以为在未来几天里会被老头老太太闷死的小摄影师有了他乡遇故知之感。即便是云开日出真相大白,拍头恍然讪笑之后,依然视我为同类,每天像只小狗狗样跟在我身后,我也因此沾光,频繁地出现在新闻图片上。

  笔会于第三天中午结束,主办方为我们预订的车票是晚上的,还有大半天时间无事消磨,摄影小妹提议,到邛海旁的那座山上去看看,据说那里可以看到大半个西昌城,水天相接的风光应该不错。

  同行的老同志们一听要爬山,大多本能地拒绝了。另有少部分以前去过,或有别的事,也说不去。摄影小妹失望地看我,眼神中分明有玩“诚实还是勇敢”时的挑衅眼神:“你敢不敢去爬山?体力受得了不?”

  虽然爬山和体力都不是我的强项,而服输更不是。于是,顶着她挑衅的眼光,我说:“去!”

  我们打车来到位于西昌城东南5公里处的泸山风景区时,天色渐渐阴沉下来。看着如锅盖般缓缓盖过来的乌云,我有些踟躇,一想到乌云之后的暴风骤雨,想着被雨水泡得稀软的山间泥道,想着横空扫过的雷电和四散乱飞的杂枝碎叶,想着冰凉的雨水从头到脚把裤腰和肚脐眼都浇得滑腻冰凉,我忍不住面露难色,不想往前了。

  “你,不敢去了?”

  “这天气,马上要变脸了!”

  “坏天气也是风景啊!”

  在售票亭,我们进行了简短的讨论。不得不承认,她的这句话,像一把势大力沉的榔头,将我刚刚冒出的想后退的想法砸了个粉碎。

  之后半天的经历,证明了她随口说出这句话的正确与深刻。

  我们坐着观光缆车一路上行。观光缆车呈一边倒的只有下行的那边坐满了人,而上行一侧,只有我们一老一少两个二货,跟堂吉诃德和桑丘准备去杀风车一样。

  下了缆车,一路往山上奔去,泸山的最高点海拔2317米,与邛海水平面落差800多米,这高度并不难跨越,特别是其中最难的地方已被缆车跨越了,我们到达能够鸟瞰邛海和西昌城的高度,并没费太大的力气。一路上看到奔逃的人们和猴子,他们要在大雨来临之前,找一个避雨的去处。换往日,我也一样。

  我们到达高处的一个亭子里。这时,远处的乌云,已如同一床巨大的乌黑棉被,将西昌城罩在一层茫茫的烟雾之中,那其实是大雨扑向城市的身影,而浓黑的乌云之中,时不时有一道闪电,如孩子们在被窝里玩手电筒一样,偶尔尖峭地一露峥嵘。

  在乌云尚未滚过的另一边,邛海的水色变得更深,把远处亮的天空映照得更为刺眼。越逼越近的黑,越来越深的蓝,还有远处越见刺眼的白色,以及白色之中急于抽身逃脱的黄色,相互渗透,相互洇染。风激起的一排排白色的水浪,浪尖上穿梭飞行的海鸥与水鸟,组成了一幅令人震撼的史诗巨画,将我眼前的天地山水,全部囊括。

  站在这以天地为幕的巨画前,我被一种从没体会过的气势所震撼,耳边是风声和雨声,周围的草和树甚至我身上的衣服,都有一种随风而去的欲望。雨打在凉亭上,溅起的水星冰凉地与风共舞,扬成一片片飘逸的雾花,像柳絮更像细雪。整个世界,被包裹在一片浩大的风雨声中,从半山往下望去,能看到风挟裹着雨,在城市,在树林,在水面,一路蹦跳而过的痕迹。

  这是我以往从来没有体验到的。那时的我,总是抢在坏天气来临之前,躲进了自以为最安全最舒适的去处,那样,不仅躲过了不安全不舒适的坏天气,同时也躲过了壮美绚烂的奇瑰风景,以至于我的旅行记忆和照片,总是在风和日丽阳光灿烂的风景里做剪刀手,一脸无聊的满足感。而此时,站在风雨飘扬的亭上,身后是疾风暴雨电闪雷鸣,我得到了人生中最生动最满意的照片。我想,这并不仅仅是因为有一位摄影师与我同行的缘故。以往出行,我身边更资深更专业的摄影家也不少。而今天不同的是,我身后站着坏天气。

  事后我把这个故事给很多人讲过,大家或多或少地认同我的观点。一位在高原当过运输兵的朋友,给我分享了他在骆驼堆中迎接暴风雨雪的场景;一位在石油平台上工作的小兄弟给我讲了被大风困在平台上五天,看到这辈子最大一次海浪的场景;还有一个长辈给我讲了他在风雨中过三峡的情景,之前他一直觉得是运气差,错过了晴天。事后回忆,雨中的三峡,其实更壮丽威武。

  不独是旅行,人生其实何尝不是如此。我们的一生,其实就是一场旅行,春花、夏月、秋叶、冬雪,风景一样不能少。如果我们只将某一个时段的风景视为风景,那么势必会对另外的风景抱以拒斥的态度,而使我们原本应该更丰富的生活,变得更片面更单调。天气和风景无所谓好坏,而我们对待它的心境和状态却有。后者往往会决定前者,而让我们硬要为它分出个好坏来。

  “坏天气也是风景”,这是一位90后小妹妹教我的,虽然此后她不确定记得自己说过这句颇有哲理的话,脸上的表情,如初见那天将我当成同龄人那样,充满了“白白牺牲生命,忘了出卖组织”的呆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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