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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人生中，外公无疑是最重要的启蒙老师。

外公生于上世纪初。他在家里排行老大，兄弟二人。在族里同辈内排行老三，年幼丧父，外太婆含辛茹苦将他们兄弟二人培养长大。在族内家境较好的叔爷的帮助下，外公兄弟二人都进了学堂念了书，还成为十里八乡里颇有名气的读书人。外公当过老师、校长、银行职员、主办会计，退休后返乡。

外公是一位正直而自律的人，他的一生，经历过民国时期及战争年代，解放后经历过政治运动的批斗折腾，尽管人生跌宕起伏，一路波折，但我们从未听过他流露出一丝对过去岁月的抱怨。他就像每一位中国传统读书人一样，保持着独立坚强的个性，不受他人怜悯，不为外物所动，时刻恪守着认真严谨的习惯。即便退休在家，一身中山装依旧穿着整齐，一丝不苟，一头白发梳理的整整齐齐。他一生不追名逐利，亦不爱经营人情世故，退休后每日只爱看书、写字、抽烟、喝茶，倒也逍遥。

童年的我，因父母在外工作，便交给外公外婆抚养。在这段时光里，外公外婆曾给予我悉心的呵护和温暖的关爱。外公也便成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位启蒙老师。

外公外婆，是典型的严父慈母。在我的印象中，外公是一位很严厉的人，其实外公从小到大从未动过我一个指头，但或许是孩童的感觉，亲切之余，总感觉外公不苟言笑，身上自带的威严让我总有些惧怕，所以每每颇有“老鼠见到猫”的感觉。

跟村里别的小伙伴一天到晚到处疯玩不同的是，自从三岁开始，外公便给我立下规矩：一是每天必须描红写字。二是不准到村里的水塘、河里游泳。三是到外面玩必须准时回家吃饭。四是严守餐桌礼仪。比如，吃饭时胸前须离开桌子一拳距离，要一手端碗，一手使筷子，不准趴在桌上吃饭，不准吃出声音，还时常告减我们粒粒皆辛苦，要我们吃饭必须做到碗里不剩饭粒等等。

描红写字，是规定每天描红50个字才能出去玩的。为了早点出去玩，我每天都认认真真描完，然后乖乖地拿给外公看过点头之后，才兴冲冲地加入村里小朋友的玩耍大军。至于游泳，大概是外公出于怕我溺水的缘故，故而立下严规，一律不准游泳，以至于我到现在都还是“旱鸭子”一枚。

关于玩水，还有一件趣事，三岁看老，这件事倒也说明了我这人骨子里必定是个严格遵纪守法的人。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一辈子在外面上班退休后的外公，回到其时连电都还没有拉通的家乡，精神生活十分贫乏，报纸和收音机自然成为他获知外界信息的重要渠道。每天下午都要到附近的大队部的小商店里去取他订的报纸。有一天，外婆到菜地里去忙活了，家里留下外公看管我。外公照例去小商店取报纸，临走前交代我，做完功课可以出去玩，但不能玩水。

我满口应承。外公前脚刚走，我便匆匆将功课做完，出去跟小伙伴们厮混了。孩子的心性，小伙伴在一起玩，逗讲几句，便在门口的池塘里打起了水仗。正在玩得开心时，却发现外公的身影已经赫然出现在池塘的塘边小路上了，眼睛好像也往这边瞄了。我心下大骇，急忙跑回家里。眼看外公就要到家了，心想这下完了，少不了一顿责罚，不如自己先自罚，省得被外公责罚，于是便端起一张小凳子放在门口，自己在小凳子上老实跪下。

回到家的外公看见我战战兢兢跪在那里，一句声也没吭，径直走到他的藤椅上坐了下来，看他的报纸。只是，不时地用戴着老花镜后的眼睛瞟我一眼。我见外公不开口，自然不敢起来，老实跪着。如此，祖孙两人就这样僵持到外婆从菜地里回来，才将我解放出来。一个冬日午后温暖的阳光里，一位老者和一个犯了错误罚跪的无赖小儿，静静地相守着，这个场景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但却时常出现在我梦里。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原来，外公回来见我自己领罚跪着，气早消了，却也不愿坏了规矩开口让我起来，又担心我跪太久跪坏了，便偷偷让人将正在菜地里忙活的外婆叫了回来解了我的围。

后来，父母的工作稳定下来后，我被带去他们身边读书，外公外婆十分挂念，每每写信必问我的情况。及至外公去世后，母亲将外公写给她的信拿给我看，“其性不会过于顽劣，偶有犯错，不必过于责罚”，字里行间，舔犊之情，跃然纸上，读来令人泪目。

外公貌似古板严肃的背后，其实藏着一颗充满深深爱意的心。如今外公已去世三十多年了，有关外公的音容笑貌亦渐行渐远，但是他留下的正直、严谨、自律的品格却使我受益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