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小牙就不好,小时候爸爸常带着我到医院看牙,医生看着我的一口虫牙直摇头。好在,医生医术高超,当时是用银汞合金一一填满。虽然黑黑的,但像小小的盾牌,护着我度过了整个肆无忌惮咀嚼的年岁。
直到前两天,我嘴馋,一口气吃了两包怪味胡豆,这下疼痛仿佛忽然苏醒,喝凉水,热水都钻心的疼,半边脸跟着疼痛一跳一跳的。
连忙手机预约医生,捂着腮帮子忍着疼的瞬间,牙疼竟像一把小锤子,意外凿开了记忆的泉眼。
记得几十年前一个冬天的下午,风特别大,裹着大片雪花往脖子里钻。同院一个同样满口虫牙的小伙伴,和我在父亲的带领下刚看完牙,我们站在车站等那趟老旧的公共汽车。
风像刀子一般,割得脸生疼。父亲一把把我俩抱在他的怀里,我们紧紧地贴在父亲身上,仿佛世界都安静了,我们感受到彼此温暖的体温。
车来了,我正准备上车,父亲竟一手抱起小伙伴塞进车门。我愣住了,我是亲生女儿了,怎么不是先抱我呢!刚有那么一丝丝委屈涌上心头时,父亲回头就将我捞起,拼尽力气把我塞进那个拥挤的洞穴,可他却悬着半个身子在外面,车门也关不上。
我担心极了,这时我感受到一只小手正在缝隙里摸索、寻找,是小伙伴的手!我连忙伸出手紧紧地攥着他。我们就这么紧紧地攥着,一起对抗着拥挤的人群,摇晃的车身和关不上的车门。
车慢慢启动了,我俩的手还是紧紧地攥着。透过缝隙我看见路边的树上落着厚厚的一层雪。突然“哐当”一声,门终于关上了,悬着的心立刻放了下来。
那时候的银汞合金真的很耐用,补上的牙洞几十年没有疼过。如今,腮帮子的酸胀又漫上来,才惊觉那些护了我几十年的银汞合金,也和童年的雪一样,成了旧时光的标记。
几十年过去了,它们也老了么?它们也该歇歇了吗?就像老房子的瓦片,再细密的排列也经不住四季反复叩问。
不知道那个补牙的小伙伴,现在他的牙是不是也到了该退休的年纪?
是的,那些补的牙确实太老了,就像父亲不再挺拔的腰背。当疼痛又漫起时,我便用舌尖去寻找银汞合金的填充物,仿佛在找那个通往雪日下午的门,而我用一生,缓缓地经过它。
我用一生,缓缓地经过它。而那棵树上的雪,一直在那里静静落着,不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