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守着那一份暖,感受着这座城市的温度。
在年味弥漫的正月里,这座风光旖旎的古城,笼罩在一片活力喷薄、群情鼎沸的氛围之中,百米长的步行街婉蜒如织,数千名来自天涯各地的狂欢者,隆重亮相于万人瞩目的街头。
我穿着一件明艳的中国红棉衣,扮成少女的模样,梳着两条小辫子,嘴唇画得十分烈焰。
老公放下身段戴上面具,装扮成可爱的宠物猫咪,我们踩点来到了城市中心,时刻准备着尽情地释放狂野。
我们在人潮中逆风而行,老公始终拉着我的手不放,并为我寻到了一席可供拍摄的空隙处。我俩刚站稳脚跟,贫民打扮的市长出现在了我们眼前,几句短短铿锵有力的致词,拉开了暖融融的游行活动的序幕。
几十辆华丽的花车巡游而驶入路演场,紧随着是一支支雄风壮阔的乐队,跟着走来了一群装扮可爱又有趣的小鸭子们。
风起雨落,
我乐此不疲地按下了一个又一个快门,她身披一件华丽的酒红色风衣,挽着一个中年男子的胳膊,踏着细碎的步伐悠哉地向我们这边走来。
当她走近我身边时,忽然驻足停留了片刻,从镶有花边的蓝框里抓了一把糖果,塞进了我的手里,我低头仔细一看,竞然是大白兔奶糖。
她见我喜不自禁地样子,甩了甩一头浓密的金发,大声地在我耳边说了一句。
“过年好啊!”她的微笑牵起了嘴边的梨窝。
我怔愣了一下,她那双绿眼睛忽闪忽闪地发亮,说完转身回到了队列里。
“她会说中文呢,你认识她吗?”老公少见多怪地凑近我身边,眼睛却盯着她离去的背影。
“不知道,好象没印象,也许她只是对东方人好奇吧。”我毫不在意地回答道。
“也许是吧,她老盯着你,也不看我一眼。”老公附和着撇撇嘴。
“别吃醋了,同性相吸引那才叫着有魅力。”我傲娇地得瑟起来。
看着捧在手掌里的印着惟妙惟肖的小兔子奶糖粒,我的心荡起了涟漪。
这是无数人共同的味蕾记忆,我童年最念念不忘的味道,我们这也只有在大型亚超才能买得到的,那神秘的女孩这般地暖心,如果不是肤色的差异,她简直就像是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只有一个可能她肯定是混血儿,但又不太象,疑问一直萦绕在我脑海中。
“嗨!你在想什么?”老公用手肘碰了碰我。
“没啥,吃糖。”我将糖揣进袋子里,又挑了一颗抹茶味的,剥开红白蓝三色糖纸放进自己嘴里,
“啊…啊…我也要吃。”老公嚷嚷着象孩子似的张开嘴,甜甜的飘着一股浓浓的奶香味,最合他的口味。
“老婆,你不觉得街上少了许多中国人吗?”他嘴里嚼着糖,眉头微微皱成了一个川字。
他的话让我也感觉到了,这座方圆百里的小城,居民人口数量原本就不多,平时忙忙碌碌的,大部分是开中餐馆的华人,这会儿全都窝在家里,躺在沙发上边吃着亚超购买的中国零时,乐滋滋地看着春节联欢晚会。
之前我们也会和朋友一起、或者与家人热热闹闹地,在除夕吃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可是近年来,我们都已习惯了安静的生活状态,也就很少聚集,只是入乡随俗地过过本地的传统节日而已。
我和老公俩人正在嘀嘀咕咕地聊着,一阵欢呼声如雷贯耳地响了起来。
那个女孩正领着那群孩子们,欢快地表演着一段童趣十足的歌舞,我即刻被她的舞姿吸引,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将那精彩的画面定格在照相机里。
暖风吹起,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淋在了我的脸上乃至全身。
曲终人未散……宽阔的街道变得躁动起来,拥挤的街道上人们热情不减地欢腾喧闹,场面一度火爆,一曲又一悠扬动听的旋律,将派对推向了高潮。这老天也被感动啦,雨停了天空渐渐明亮起来。
我用纸巾擦干了挡住视线的眼镜,跟随着她的身影慢慢移动,只见她对身边的男子说着什么,然后又向孩子们告辞,带着一股清新的优雅,再次向我款款走来。
“冒昧打扰一下,我可以采访你吗?”她说着一口地道的普通话,但是词汇表达却不够准确。
“请问你是记者?”我颇有些紧张。
“嗯…不是,我只是想和您聊一会,可以吗?”她是那般执着,她的诚意打动着我。
她的热情开朗及礼貌有佳,并不像是有所企图,何况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路人甲呢。
“好吧!如果不方便的话……”她见我仍犹豫不决的样子,眼睛看向了我老公。
“应该…可以吧。”他以征询的眼神看向了我,我也不再推辞并向她释出了善意。
“我们去那间咖啡店坐坐吧。”我主动建议道,指了指那间伫立在街对面的大型购物商城,我想尽一下地主之谊。
“好哇…我的脚好酸哦。”老公兴冲冲地走在我们的前面,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安静的角落。
“请坐!女士们。”他打了个优雅的手势,帮我俩从桌子底下拉出椅子。
她坐在我的旁边,取下了假发套,我一脸吃惊,光头的她竞然也这么好看。
“你真的对我没印象吗?”她瞪着那双清澈的眼眸看着我。
“那个夏天、我的温州男友、湖边…”她不停地提醒着我。
这时服务小姐姐送来了三杯咖啡,一盘装着6个甜甜圈的碟子,老公首先将未撒糖粉的两个,放进了我面前的小碟子中。
“你好幸福哦。”她眼里荡着满满的羡慕。我含羞地给了她一个微笑。
她说的那句话…还有那看人的眼神,让我终于想起来了,那画面清晰可见地浮现在了眼前。
那年的中秋节,我和朋友约在湖边餐厅吃饭。
她和几个同学也纷纷来到这里,其中有个中国男生和她手牵着手,说说笑笑地走了进来,他们被安排坐在我邻桌的位置上。
我们屁股刚坐稳,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服务员拿杯啤酒。”她说自己又渴又饿。
我们点了一道招牌香酥鸭,朋友萍姐点了一道家常豆腐,还有几样小菜,一壶茉莉花茶。
“我要烤鸭加蒜泥。”看她点菜就知道,她常常吃中餐,他们桌上一会儿就摆满了饭菜和茶水饮品。
我和萍姐低声细语地聊着天、喝着茶等着上菜。
“你什么时候带我回你家?”他说等到二月初,一起回家过春节,她顿时眉笑眼开。
“你妈妈会同意你俩交往吗?”另外一个女同学也充满着担心。
“你别泄气,我觉得李欧会说服他父母的。”坐在他旁边的男生安慰她道。
“我还是有点担心,你们的传统习俗和家规。”她语气中透露着失落,笑容逐渐消散,脸色也黯淡许多。
“你放心吧,等着做我的新娘。”李欧搂着她亲了又亲。我从他们谈话中得知,李欧家在别的城市开中餐馆,一家人在这里生活已二十多年了,她和他们就读于同一所大学。
她坐的位置正好背对背地与我反向对着,我不知觉地反过头看过去,正好对上了她的眼神,她微笑着向我点了点头,然后又站了起来走到我们的桌子前。
“两位阿姨!可以给我两分钟时间,我想问您们一个问题。”她语速很快,低沉的嗓音与她的气质相得益彰。
“什么问题?”我俩同时问了一句,并会意地了互看了一眼。
她问我们是否也有儿女,谈恋爱了吗?你们会怎么处理异国恋的关系呢。
我也记不清楚我们是怎么回答她的,不过她还是很满意地表示了感谢,我印象深刻地记得,她特意点了两瓶香槟,并为在坐的十几个客人分别倒上满满的一杯,她走到餐厅的中央举起杯子,口若悬河地发表了一段简短又热血的豪言壮语。
“见者有份,为我们顺利毕业干杯。”一片哗然的掌声,顿时响彻了整个餐厅,仿佛回到了青春飞扬的年代,我真的被感动到了。
红色似乎与她很配,那一次她穿着的是一件大红色连衣裙,也是那抹亮丽的红,才给我留下了这么深刻的印象。
我们那只是一面之缘,都忘了问对方的名字。
“阿姨,我想问一句。”她挪动了一下身子,同样的语言、却在不同的地方,出自同一个人。
“啊?你刚刚说什么?”我飘荡的思绪被她唤回到了现实当中。
“您是留学生,还是来这工作,您和大叔是怎么认识的?”她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
“当然是我千里之外娶回来的啦。”老公美美地咬了口甜甜圈,抹了一把从嘴角流下来的杏酱汁,得意洋洋地说。
“哇!真是千里有缘来相会啊?”她出口成章,词汇量很丰富,老公自愧自己中文不如她好。
我像一个考古学家一样,对她的情感问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你的中文这么好,你是去过中国吗?”我老公却更关心这个话题,觉得不可思议。
她说她其实从未踏出过国门,她从小就对中文充满浓厚的兴趣。
“你和你男友还好吗,怎么没一起来?”我恨不得一下把心中的疑问全抛出来。
“我们分道扬镳了。”她突然变得伤感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哽咽道。
我不知所措,一时想不出安慰她的话来。
她顿了顿说:“已经过去了,我没事。”接着她毫无保留地述说着自己的故事。
她中文名叫珍珠,是男朋友李欧给她起其实是青梅竹马,在她上小学一年级时,就和同桌的中国女孩一见如故,并成了最好的朋友。
她同学叫李玉,有个比她大两岁的哥哥,他就是李欧。由于父母工作忙,李欧经常和妹妹一起上学放学,还常常带她俩回家吃饭,久而久之她也就成他的又一个妹妹。
她是独生女,父母都是从事教育工作,母亲是小学教师,常常教她俩绘画唱歌。她也会邀请李欧去自己家,他们一起写作业学习,双方的父母们渐渐地开始互动交往了起来,也会让孩子们留宿在家里。
李欧的父母来自浙江,经营一家中餐厅,他们在家都会说中文,珍珠聪明伶俐,语言天赋异禀,在耳闻目染之下,她学习起中文来是得心应手。
她不仅仅会说一口流利的中文,而且还学会了做中餐。
她知道我是湖南人,她邀请我们去她家,做红烧肉和辣椒小炒肉给我吃,她还说四川的麻婆豆腐、广东的烧鹅煲仔饭她都会做,不过她最拿手的还是,过年必吃的京味腊八粥。
我对她的欣赏不仅仅如此,更加佩服她的坚持。她提起中国的人或事,她显得特别激动和兴奋。
这会儿我们之间没有距离,我与她聊天也不再藏着掖着。
“你为何剪光头呢?”我不解地问她,从她外表来是个时尚又爱漂亮的女孩,她曾有着一头亮瞎双眼的浅黄色长发。让我羡慕得不行,我确实有点不能接受,但我更关心她的情感问题。
“你和李欧那么相爱,为何要分手啊?”这会轮到我问她了,只因为他俩感到惋惜罢了。
“事出有因,是我的问题。”她喝了一大口橙汁,耸了耸肩说道,眼里闪过一抹忧伤。
“你们到底怎么样了?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
那年毕业后不久,她被查出患了脑瘤,幸好是早期,但是只要病发作,就痛得难以忍受。医生建议她尽快做手术治疗,但是她家人都很害怕会有后遗症,但是保守治疗的效果不太理想。她男友得知此事后,心里非常难受,由于爱她爱得太深,想尽快与她完婚。
她却不忍心伤害深爱着的李欧,一口回绝了他的好意,决绝地提出了分手,
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分手这两个字眼会从她嘴里吐出。
珍珠姑娘的率真,为人处世的行为,让我感到敬佩,她敏锐的思维方式,我感到后生可畏。她从巅峰瞬间滑落到低谷,这些个中滋味,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
转机很快就悄然而至,她手术很成功,只是想等一段时间,头发长岀来了身子养好了,再去见李欧。
我的心如释重负地轻松了许多,老公看了手上的腕表再看向街头。
“我今天过得非常开心。”她站起身来,张开双臂和我们一一拥抱告别。
两个小时的游行结束了,人们投入到了余兴节目之中,咖啡屋和酒吧,早已人满为患。
我们感受着城市微醺的气息,在暖风中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