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再糟心,到了过大年这几天,怎么着也沾染一些气氛中荡漾着的喜气。
可对于秀菊来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别人家的热闹与喜庆,更衬托出她心中难以言说的寒凉与难堪。
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突然从苏南跑回家,原因是失业了。
她以为失业是暂时的,儿子多优秀啊,211研究生,一出学校门就接到入职通知书,第二年年薪20几万。
秀菊真叫个高兴,人前背后提到儿子,嘴角自然而然裂开。
她自己,早先纱厂下岗接着打零工,因为肯吃苦,每月总能挣个三五千,满足了。
老头子在悦达起亚汽车厂上班,虽说这几年经济不景气,但他大小是个班长,算上加班,每月到手能拿个六七八千,不少的了。汽车厂效益当旺的时候,老头子月月收入过万,又不乱花钱,都攒着呢。
楼梯口碰到秀菊,我经常夸她家“幸福指数最高”,秀菊不点头也不摇头,但眼睛笑细倒是真的。
生活就是这样,看起来四平八稳,风平浪静,指不定什么时候一声惊雷,紧跟着哗哗哗下大雨。
儿子工作七年,却遭遇裁员,秀菊内心着实不好受,尤其看着儿子唉声叹气萎靡不振,就像有刀扎在身上。
她以为这种情况只是暂时。
儿子正值壮年,又有烫金文凭,还怕找不到事做?
然而,现实往往喜欢跟人开玩笑。
四五个月时间,儿子没有找到如意的单位,后来放低要求,依旧不能称心,干脆窝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秀菊不了解儿子的专业,对就业单位也不清楚,给予不了儿子任何建议,也帮不上任何忙,只有烧好一日三餐,还有一点她是知道的,不唠叨,不逼迫,不给儿子施加任何压力,因为这个儿子打小就有主见,一直以来的学习与就业她没有操过什么心。
她还以为,等过了年,春暖花开了,儿子就能找到工作。
想不到老头子这边又出了事情,把家里的积蓄挥霍个精光。
老头子一贯老老实实,老实人犯起浑来能把天捅个窟窿。
老头子接近退休年纪,被人怂恿,背着她拿钱投资入股,听说亏损大半,又被怂恿,把一套父母留下的老房子偷偷卖了去救亏损的资金,类似于以身喂虎。
等秀菊发现的时候,那两个把死的说成活的熟人跑得无影无踪,打电话不接,发信息不回。
秀菊晓得这些钱等于打了水漂,永无追得回来的可能,因为身边这样的事情太多太多。
秀菊急火攻心,一头倒地,半天才缓过气来,抓住老头子的衣领要死要活。
打打骂骂,家中再无宁日。过小年那天,儿子离家出走,关机,直至大年初一也没有回来。
我和秀菊虽说是邻居,平时来往也不多,也就不好多说什么。
腊月二十六那天,我敲开她家门,送一些乡下带上来的馒头与肉圆。她家冷锅冷灶,没有一点忙年的气息。
我能理解,钱没了就没了,未来只要肯苦肯做,过日子不成问题,儿子跑得不知所踪,才最叫人惶惶不安。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一筹莫展,秀菊几乎一夜白头。
过年回乡下,接触了很多亲戚。
岁月静好表里如一的有,不多,大多数各有各的难,表现在钱的拮据聱牙上尤为明显。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句话落到实处,尤其难。
我几个哥哥身体都不好,一个胸闷气喘随时发作,一个心脏不好,承包藕田,亏损很多,还不肯割肉放手。难不难?
他们几家的孩子,一个帮人担保被坑数万,一个投资失误血本无归,一个收入减半房贷难以为继,一个失业多日捉襟见肘。难不难?
众人帮一个好帮,一个帮众人如何帮 ?我自己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他们却把我当做钢筋铁骨,第一时间找到我。
完全袖手旁观,不帮,如何做得到?
我更难。
这狗屁倒灶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