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那是很陈旧的一幅画,陈旧的如同画中老妪脸上的皱纹一般,横列着太多的岁月印记。皱巴巴的宣纸,浅淡的色彩,昏暗的感觉。唯一醒目的,就是老妪眯缝眼里一丝凝结了千百年似的恨意,恨意直接注入她怀中抱着的桃木罐。于是,这个桃木罐也凝结了千百年似的,带着愤恨的漆黑。
************* * *************** * *****************
B
那天的雨不小。风吹的那雨斜斜朝人扫过来,不消片刻,林青的衣角已是湿了大半。雨天在山野行路,最难的便是于泥泞中保持不动如山的姿态,脚下黄褐色的泥已将布鞋裹了起来。
雨,一帘一帘的隔开了原本不远的山头,翻过山,便是林青的小木屋。山上几乎没有人。青山在微白的飞雨下,显得格外的干净。雨声主导着山里的世界。淅淅沥沥中,雨点打在叶面上,树干上,泥土上的声响有着明显的差异。
林青喜欢听雨声,每逢小雨宜人,他便会打上一柄浅绿的油布伞上山。小雨清湿,空气特别好。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 * **************** * ****************
A
画挂在里间,常年下着帘子的里屋,空气很沉闷,屋子是林青堆放杂物用的,也放着他年轻时候的一些画作,一般人即使进去了都不会注意屋里的墙上还挂有一幅画,因为屋里横七竖八的丢弃了许多画,大多是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哭的笑的。
林青年轻的时候很喜欢外出行游,因为手头拮据,几乎都是揣着干粮带伞步行,每次外游回来,他都会画一幅画,画完了,就丢到屋子里,从不再收拾,天长日久,便堆积了许多的画,林青死后,便没有人在留意这屋子了。
**************** * ***************** * ***************
B
妇人的出现很突兀。仿佛从天而降,或者破土而出。因为老妇身上已有了不少的泥泞,破土而出的话,似乎更加可信些。
林青并不很惧鬼神。便安静的看着她。
妇人看见林青,原本就有些外突的眼珠子越发的狰狞,之前有些颤颤巍巍的身板努力的挺了挺,急急的吸了几口气。便嘶哑的开口:“小书生,你可住在附近?”
林青点点头,手中犹豫着是否将油布伞借给这妇人,看情形,老妇已经在雨里走了不少路,应该是对面山下村子里的人。
“可否容老身在你家歇息片刻?”妇人的衣裳全都湿透了,花白的头发披散了一半,留有血污,仔细看的话,衣服上除了淤泥,也隐隐有着不少血渍。
林青不假思索,便走上前去搀扶,这妇人怕是养了不孝的儿女,附近村子偶尔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儿女不愿意侍奉年老的双亲,便想尽了法子逼迫老人离家,不外乎打骂诅咒之类的言行。年老的见儿女如此无情,大多都愤然离家,老死山林。谁知老妇并不领情。硬生生的甩开林青的手。
“我自己,会走。你带路就是。”
林青这才发现老妇怀里紧紧护着一个桃木罐子。近黑色。老桃木虽然颜色褐黑,却不会如此。想来是旧年东西,用的时间长了,失去了原本的颜色。
**************** * ********************** * ******************
A
林青的儿子并不像父亲。他不喜欢出门,本本分分的在私塾里教书,偶尔去邻城,不外乎给妻儿买些私物,家里添些小玩意。因着不爱说话,交游也狭窄,少有人相约。以至于有人问起这里是否有个林书生时,村里的人都要想一下才回答,“哦,往里走,靠山脚那家便是。”
来人是个年轻的女子。穿着藕荷色的衣裳。提剑。身后跟着一个俊俏的黄衫少年。
*************** * ********************* * *****************
B
至家。
老妇人警觉的将周围打量了一番,青瓦小屋,栅栏里两三方苗圃。
“好,很好。”妇人点头。这才进了屋子。
烧水,沏茶。着家人煮了些吃食。林青到内屋找了件旧时母亲的衣裳递给妇人。命独子林允去挖了些生姜熬汤。姜汤煮了一大锅。老妇只喝下些许。些许中有不少是吐出来了,吐出来的还有血,暗红的血。一边喝,一边狠狠地抱住怀中的陶木罐子。眼睛发红的瞪着门外,呼吸不觉间已经粗重。
“书生,可否,帮老身暂为保管一件东西。”老妇人有些迟疑的向林青望去。“来日老身家里人来取时,必当重谢。”
“老妈妈客气了。尽管吩咐。”林青正在门外,远处山上,隐隐飞奔下来一个黑影。疾如飞电。
“书生姓甚?”老妇眼光炯炯。
“林,林青。”
“实不相瞒,老身遭恶人所害,只身逃到此处,怕是躲不过了,老身必不拖累书生,马上就走。这个罐子,还望书生随便找个地方寄放。”
林青接过妇人手中的陶木罐,方才发觉这罐子通体的黑色,竟全是干涸的血渍!妇人见林青收下罐子,便发狠般冲了出去。怀里抱着那身换下的湿衣服。再没有回头。
不消片刻。一个黑衣男子兀自进门。二话不说,先里里外外察探了一番。“刚才可有一个老妇人路过此处?”
林青摇头。
啪!!
桌子已经被男子一掌拍做烂木。“书生你若有欺瞒,别怪我不客气。那老家伙看起来不中用,却是武林中人人得而诛之的鬼婆婆!专门害人,此次我们好不容易才抓住她,却又叫她跑了,哼!这雨天脚印最是清晰,我从山上追踪下来,脚印到你家门口便没有了,你即使将她藏起或另置他处,依着她的伤,我量她也活不长了。”
林青心里一沉。思索片刻。缓缓道:“书生家里并无你要找的什么妇人,方才领着小儿自山上回家,才引起侠士的猜疑吧。”
男子冷冷的瞪视林青。“我就相信你,若是我回头发现你收留了那老家伙,哼!!”
转身。大雨滂沱。
************ * *************** * *****************
A
“奶奶寄放在先生家的罐子,本是我爷爷的骨灰。”女子有些凄然地说道。“当年家门不幸,奶奶只身带出爷爷的尸骨,焚化后装在一个陶木罐子里。幸先生大恩,代为保管。我们找寻先生家人多年了。奶奶躲开那恶贼后已只剩一口气,交待后事,只说找林书生恩公,取了爷爷的骨灰合葬。”
林允打开那屋子。画在墙上。
“奶奶!”女子惊呼,泪如雨下。“奶奶,我们的冤屈已经洗干净了。”
画中人没有听到,仍旧是恶狠狠的愤恨。看着怀中的陶木罐子。顺着画中人的眼神,林允在画堆里翻出一个陈旧的罐子。女子接过。放声大哭。与女子同行的少年却惊呼起来,“天啊!!这是我爹爹!!!”
方才被刨开的画堆里。一名微瘦汉子在泛黄的纸上聚精会神的雕着一把梳子。
“这……这是怎么回事?”
“家父酷爱出游,这些,是家父的纸上江南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