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访尕卜塄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小文,听说你人很随和,适应能力强。给你个表现机会,考考你,咋样?明天的军民共建走访任务,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去?”文化干事周炳华推门进来,笑着看着我。

“不就是去农村走访吗?还有什么敢不敢的,去哪?你说,你敢去,我就敢去。”我说。

“尕卜塄村。”

“尕卜塄村?!”我先是一愣神儿,但立即立正敬礼:“是!保证完成任务!”我心里清楚,这个周炳华干事,用这种轻松诙谐的方式通知我去走访尕卜塄村,但何种方式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命令!战士在命令面前,只有一种选择:坚决服从!

对于这个尕卜塄村,我早就有所耳闻。村子虽然离我们部队驻地不算太远,可要去尕卜塄村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尕卜塄村在大山后面,一路上地势险峻,没有道路,如果说路,那充其量也不过是条曲曲弯弯细长的羊肠小道。而且通往尕卜塄村唯有翻跃红崖峰才可以到达。不仅如此,尕卜塄村居住人口也很复杂,村子不大,一共不足四十户人家,百十来口人。你别看村子不算大,可在这个村子里,居住着有汉族、藏族、蒙古族、哈萨克族、回族、土族、撒拉好几个民族呢!

听说这个村曾经发生过麻风病,再加上山高路险,所以,很少有外来人员去尕卜塄村。

七十年代那会儿,部队和地方开展共建活动。定期走访对口村落是我们部队的一项政治任务,偏远的尕卜塄村,就是我们部队机关负责的对口帮扶村落。

周炳华和我原先都是一连的,周炳华比我早入伍两年,老高三的周炳华,“笔头子”硬,他写的几篇报道,曾经在青海日报、解放军文艺刊物上发表过。去年,他写的长篇记实文学:《高原兵》被刊登在了解放军报上。由于他的这个特长,很快被调到政治部报道组,专门来“耍笔杆子”。

自从我被调到机关工作以来,我们俩有了更多见面机会,话也就说得多了起来。这次,是周炳华干事推荐我,作为他的助手一起去走访尕卜塄村。

“尕卜塄有麻风病,你不知道呀!”

“我怎么会不知道!那又怎么样?!”

“麻风病会传染,你不怕?”

“怕啥?那不是还有你嘛?!哈哈哈!”我们相互笑着。

对于尕卜塄村有麻风病的消息,在人们中间传得很广,说法也很多,对于这个病,说啥的都有。有说人与人接触传染的,也有说空气里都可以传染。以至于好些人听说你是尕卜塄村来的,立刻像避瘟神一般,躲得远远的。

对于麻风病,我清楚地知道,它就是一种传染病。但是对于这种被人们传的近乎于有些恐怖的传染病,无论什么人可以躲避,作为一名战士,是不能够选择躲避的。尤其是我这样,作为一名共产党员,不仅不能够选择躲避,反而要必须迎难而上!

我们部队医院定期派去医生和工作人员,一方面向乡亲们普及医学常识,一方面为尕卜塄村民送医送药,防病治病。部队首长说,尕卜塄村的乡亲们,无论是哪个民族的,都是我们的亲人,那要不然,乡亲们怎么会叫我们“金珠玛米”是子弟兵呢!子弟兵就要有个子弟兵的样子!接到去走访尕卜塄村的任务,我和周炳华干事各自回去做准备工作。

红崖峰山势险峻,赶早不赶晚,我和周炳华干事天不亮就出发,很早就翻过了红崖峰。

下山,远远地,我第一次看到了尕卜塄村。

村子依山坡修建,一间间土坯房。山坡上,几十间高高低低的房子错落有致。村口一面黄土墙上写有“提高警惕保边疆,军民共筑铁长城”的红色标语。

走在曲曲弯弯高高低低的小道上,耳边不时会传来高一声低一声地鸡鸣狗吠。隆冬时节的山村,偶尔有人从狭窄的村巷经过。

一进村,就不断有人和周炳华干事见面打招呼。看得出来,这个周炳华可不止一次来过尕卜塄村子了,他和这村子里的人怎么都那么熟识。

跟在周炳华身后,我礼貌地和相遇的村民打着招呼。远远地,有个中年男子朝着我们这里走来。走近看,那人四十来岁,满脸大胡子,看上去他身子很壮实。他近前一下子就认出了周炳华,那汉子伸出两只大手,拉住周干事的手,那个热乎劲儿,看起来他俩早就是老熟人了。

“你好!这位是尕卜塄村的张品耀同志,大伙儿都管他叫张大胡子。老张,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机关的文祥同志。”周炳华为我俩做了介绍。

“老张同志你好!”我急忙向前一步,和这位张品耀同志握手。

“好!好好!欢迎欢迎!文同志这是第一次来我们尕卜塄村吧?”

“是的,是的,第一次。”

“好!好好!文同志你别叫我张同志了,也叫我张大胡子好吧!”

“那?这?”我说着,用请示的眼神看了看身边的周炳华。

“对!对对!你就叫他大胡子吧!他喜欢你叫他大胡子。”周炳华笑着对我说。

“好!那就叫你大胡子吧!”我说。

“这就对了嘛!哈哈哈哈!”张品耀开心地笑了。

“走!回家。回家。”说着就拉着我和周炳华的手往他家走。

路上,周炳华小声提示我说,大胡子家是一户回族老乡。我心领神会,自我提示:尊重民族习惯!

进了院子,那大胡子就高声朝屋里喊着:来客人了!听到喊声,屋子里的大人孩子都跑了出来,他们脸上带着笑容,嘴里不断的客气话。在大伙儿热情地簇拥下,我和周炳华一左一右,被大胡子拉着手进了屋。屋子里热气腾腾,土炕旁的土炉子里的牛粪干红红的,燃烧得正旺。

“上炕!上炕!”大胡子拽着我,让我上炕。我急忙低头去脱大头鞋。

“别脱!不能脱,上炕。”大胡子大声对我说着生硬的青海普通汉话,一面要把我推上火炕。

“这大头鞋上有土,脏。”我急忙解释着,低头,又一次去解鞋带,脱鞋。

只见那大胡子瞪大了眼睛,看看我,又看了看周炳华。我向周炳华投去了求援和无奈的眼神儿。

“那,你就不用脱鞋了,直接上炕吧。”周炳华笑着对我解释着。他说,因为我是第一次来到这家,按照这里的规矩,我就是今天这里最高贵的客人。所以,别人可以脱鞋上炕,唯独你不行。

“这是我们政治部的文祥同志,第一次来咱们尕卜塄村。”周炳华对屋子里的人介绍着我。屋子里的人就都拍手,一面边拍手,嘴里还都说着青海普通话,对于我第一次来到他们家表示欢迎。那热情场景,既让我感动,又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周同志,你和文同志今天就在我家吃饭。”

“这!我!”周炳华正欲说啥,立刻就被大胡子打断:“知道!我们都知道,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可怎么也得吃饭吧!老规矩,你们是吃派饭。放心!我去和大队打招呼,在我家吃派饭。完全按照你们部队的规定执行。哈哈哈!”大胡子不由分说,把周炳华干事按在炕沿坐下。我和周炳华相视一笑,只好乖乖地服从大胡子的“命令”。

葱爆羊肉、血肠、冒着热气的青稞烤馕。不一会儿,一盘盘,一碗碗的美味儿便把小炕桌摆了个满满当当。从这些菜肴上,不难看出,他们为了招待我俩汉族“金珠玛米”,来了个回族饭菜汉族做法。

不一会儿,大胡子的婆姨(当地人管自己的媳妇叫婆姨)拿来了筷子,在一把筷子当中,唯独把仅有的一双红筷子双手递到我的手里。

“谢谢!谢谢!”我连声道谢,接过红筷子。再看周围人,他们手里怎么都是黑筷子。正当我疑惑不解的时候,周炳华对我解释说,我是第一次来到大胡子家,所以,不光是在小土炕上要坐在正位,还要使用红筷子,而且要夹第一口菜,然后大家才可以动筷子。这下我可真成了贵客喽!

从大胡子家吃完饭,按照部队规定,我把菜金和粮票“硬”交到了大胡子手里。

从大胡子家出来,由大胡子带路,我们去村大队部召开了一个走访座谈会。座谈结束,已经是中午时分。走在村巷,看着眼前的周炳华,我陡增好感。他一个纯纯正正的重庆市人,怎么会那么随和,对尕卜塄村那么熟悉!村子里的人见到他,就如同遇见久别重逢的亲人一般,彼此之间无拘无束。

“想啥呢?”周炳华干事打断了我的思绪。

“奥!没啥!我就是觉得你怎么和这里的乡亲们这么熟识!跟他们说话就和一家人似的。”我发自内心地说。

“奥!尕卜塄村偏远,不仅经济落后,是个穷村,还是个多民族居住的村落。不光是这样,你知道,这村还是个麻风病村。刚才,我们在大队部看到的那几位手脚残疾的乡亲,就是麻风病的受害者。所以,自从把这个尕卜塄村确定为我们的帮扶村落以来,首长对这项工作极为重视,要我们带着阶级感情,保质保量完成好这项政治任务。”

周炳华的话,让我想起了前不久,我们部队机关半夜紧急集合,大卡车拉着我们,深夜前往县医院,为一个难产的撒拉族妇女献血的事,听说那个妇女就是这个尕卜塄村的。

走在乡间小道,在我们身后突然传来喊周干事的话语声。回头看,身后向我们这边快步走来的是一位三十左右岁的年轻人。周炳华急忙迎上前去和那人握手,并为我们相互间做了介绍。

这人是尕卜塄村的老住户,周炳华告诉我他的名字,可惜,我没记住。但我清楚地记住了他是位土族大哥。

“早就听说周干事你们要来,怎么到了村子里,还不来我家?还没吃饭吧?!走!走走!”不容分说,他拉着我俩到了他家。

他家屋子不大。进了门,看到雪白的墙正中央是主席画像,画像两侧是主席语录: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

墙面上,贴着有好几张优秀民兵大红奖状。当得知我们已经在大胡子家吃过饭之后,他的脸上露出些许遗憾。看得出来,他有些不大高兴。站在那里,他搓着双手,一个劲儿地说着:“知道你们今天来,这!我还是晚了一步,让大胡子抢了先。怨我!嘿嘿!迟了一步。”突然,他立刻又高兴起来:“吃了饭也不碍事,我家有新炒出来的青稞面。”说着,他就催促着他的婆姨去拿青稞炒面。

精细好看的小瓷碗,里面先放上块金黄色的酥油,然后加上新煮出来,浓稠热乎的牛奶,最后把散发着淡淡清香,近似咖啡色的青稞炒面放在牛奶上面,接下来就可以用灵巧的手在小瓷碗里拌炒面了。

这家主人用尕卜塄村普通话向我们热情讲解着,看我听不太懂的样子,她就连比划带说,那个认真劲儿,着实觉得亲切、感动!

吃青稞炒面?以前我只是听说过,但从来没有亲眼看到怎样拌炒面,更没有自己动手拌过炒面。

我和周炳华每人手里都捧着一个小瓷碗。看着这家女主人灵巧地快速地转动着小瓷碗。渐渐的,小瓷碗里的炒面慢慢成团儿,好奇的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照猫葫芦画瓢”,学着样子,我开始拌炒面。那汉子站在我身旁,用他生硬的,尽可能让我听懂的普通话说着。我一面认真地听着,一面慢慢地转动起小瓷碗。可我手里小瓷碗里的炒面就是“不听话”,它们不仅没有成团,反而在手心手背上都沾满了青稞炒面。看着眼前小瓷碗里不成型的青稞炒面,我额头冒汗,一脸窘态。

“以前没有拌过炒面吧?应该这样拌。”那汉子边说,边为我重新拿出个小瓷碗。按照程序,他手把手开始教我拌炒面。轻轻地用食指,顺着小瓷碗的碗边开始转动,让碗里的炒面,一点儿一点儿地接触碗里的酥油牛奶。慢慢的,碗里的牛奶越来越少,炒面团儿,一点儿一点儿变大,直到小瓷碗里再没有了牛奶,一个大大的炒面团出现在我的手里。捧着我有生以来亲手制作的,第一个青稞炒面团,我兴奋地看了看周炳华干事。那边,周炳华干事对我举起他早就拌好了的青稞炒面团,另一只手朝我竖起了大拇哥。

看着我俩津津有味地品尝着手里的青稞炒面团,全家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脸。那微笑,透漏出主人招待客人的那份自豪和骄傲,散发着来自内心的那种亲切感。那一刻,我从心里深切感到,我不是在做什么走访,而是有种走亲戚的感觉。那场景,想想,至今,在我的心里还是暖暖的。

夕阳西下,我和周炳华干事已经翻过了红崖峰。我回头向尕卜塄村望去,晚霞笼罩下的尕卜塄村,就如同披上了一席巨大无比的金色纱幔。村落里,升起炊烟袅袅。

尕卜塄村,这个偏远的麻风病村,此前,我的那种忐忑不安的心情,此刻早已荡然无存。眼前的尕卜塄村,在我的心里无异于美好的世外桃源。那里山美水美,那里有着纯朴的民风,那里有着浓浓的军民鱼水情!

一天,周炳华干事告诉我:去走访尕卜塄村的时间和任务已经确定,这次去尕卜塄村的任务是由野战医院去送医送药。周炳华干事高兴地对我说,首长已经批准了我向组织递交的申请:这次走访尕卜塄村由我来带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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