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故乡

远去的故乡

2015年的冬天,我的父母搬离了他们、我及姐妹们出生生活的小村庄,再也不回去了。今年的冬天好像比以往更寒冷,尤其搬家的那天更冷,老天爷也不想让我们全家搬走,想挽留我们。

一大早,我和妹夫外甥们开着几辆车从县城出发,一路上,我根本无心去观赏黄土高原的美景,心事比以往回家看父母更沉重,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东西在碰撞着我的胸膛。

近几年每当我回去看望父母的时候,因生活的重担,岁月的折磨,父母明显苍老了不少。尤其老父眼晴深陷,没有了神采。老父亲的视力一日不如一日,听村里人说,他自从生下来就视力不好。妈说生下我那一年,父亲的眼睛突然什么也看不见了。幸亏大伯父拖引着他四处求医。吃药、针灸有的办法用尽了,老天有眼才让他重见光明。2013年,我带着老父去县城、省城检查治疗也没有效果。医生专家一致认为是年轻时候得的葡萄膜炎侵袭损坏了视网膜,无法根治了。之后我怀着一线希望,在省城眼科医院給老父做了手术,情况比我想的更糟糕,可惜手术不成功,视力下降的反而更快了。每每旁人说起他的眼病老父总是黯然神伤的,我们姊妹们也跟着伤心。

当我们搬家的队伍快进村的时候,我的内心深处更加沉重起来。

我的故乡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村子,四面环山,在一条窄窄的小沟里,路两面的山坡上的树叶早已枯黄,露出了斑驳的土地,山上有不少的树木,一到夏天漫山的绿,是放牧的好地方。进村的路只能容一辆三轮车通过,正是这一条不宽的路把村子和外面的世界连起来,这条路我不知走了多少回了。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村里有六七十口人,都是以种地、放牧为主,再没有其它经济来源。随着城市化的进程,村里人为了生存,都举家搬迁了,村里只留下三户人家了,包括我的父母。他们根本没有能力种地了,只靠政府的补贴和儿女的接济。

我们进了村,我一眼就望见我家的那两孔土窑洞,老爸老妈早就在院内等我们回来了。他们前几天就把该搬的东西整理好了,妹夫和外甥们装车的间隙,我在全村转了一圈,人去屋空的院子围墙早已坍塌,小房子裸露的椽子横七竖八地指天划地,狼藉一片,砖瓦石头抛了一院,到处布满着半人高的已经干枯的蒿草和—些不知名的草。大量错落凌乱的房屋,窑洞呆呆地静立着,好像有好多话要说。有一孔窑洞让我伫立良久,因为那时曾经是我读书的地方。我趴在窗子上向里瞅,里面的桌子、凳子已经七零八落了一地。地面上的灰尘,墙上的蜘蛛网,纷乱了我本来不宁的心绪。

30多年前我还在村里小学读书,那时村里人多,学校里也有七八个学生,同时配备了一位老师。我在村里小学读了三年的书,从四年级开始上乡中心小学了,离村里有十余里。记得在村里有两位老师教过我。一年级时是一位从宁武来的女老师,个子不高,小家碧玉般的,很清秀,并不像人们所说的,宁武人被西北风吹得黑黝黝的。村里人对这位美女老师很好奇,因为她的穿着得体让村里的婆姨们羡慕,再者她的宁武话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以为她是北京来的大家闺秀,满口的北京话。她第一次教会了我《学习雷锋好榜样》、《社会主义好》两首歌曲。她的教学方法很独特,最有趣的是下午的课,谁先写完作业背会生字课文,谁先回家。这样所有的学生拼命的读写,有的没等放学就可以回家玩了,不像现在有安全责任的说法。她教了我一年就调走了,听人们说她回老家宁武了。她給村里人留下深刻而美好的印象,老人们也常常会谈起她。直到现在我也常常想起她,她的名字叫郭爱婵,应该到退休的年龄了。

另一位老师是男老师,叫王富国。他手里经常拿着一根汉烟锅子,铜嘴子,铜锅子,擦的闪闪发亮,煞是怕人。因为学生中间有人不会背写课文生字,就用吸烟发热的铜锅子烙烫你的脑门顶儿。有一位同学叫赖赖,这是他妈給他起得奶名,官方名字叫白明清。他天生舌头短,不够尺码,读课文经常闹笑话。有一次,他读“比一比,认一认”时,读成了“低一低,认一认”,引得哄堂大笑。王老师重新让他读,还是那样改不过来。他读“b”拼音的汉字就要读成“d”拼音的汉字。这位同学自然让铜锅子給烧烫了,我从来没有被烙烫过,因为我的舌头够尺寸。我记得王老师就惩罚过赖赖一人。我现在才明白:根据我的多年当学生和老师经验总结出王老师铜烟锅子是纸老虎,专门吓人的,并不可怕。王老师退休了以后也进城了,和儿女在一起了。

宽容善良的郭老师和严格认真的王老师把我送进读书人的行列,我们全家甚是感激,因为我们家族男系中我是唯一的读书人。

我在村里转了一大圈,然后我爬上我家对面的小山峁,用手机拍下即将离开的故乡。老窑洞、树木、沟壑……儿时的好多记忆一股脑儿全蹦出来了。

那时没有电视、网络,可玩的花样不比现在少。

春天里,黄土高原的风还是有它的余威,我们毛孩子一群四处乱跑,刮野鬼,不着家,一天玩回来,满身满脸满头的黄土。除了眼睛是黑的,都是黄的了。记得大人们在掏羊粪,赶着牛骡驮粪,准备春耕。我们在一旁拣一兜兜羊粪珠珠,颗粒绝对是又大又圆的和赖赖们选一块较硬的黄土,用小刀刀煊一个别致的小炉子,有灶台,有烟囱。然后弄一些软柴禾放在小炉子里,小心翼翼得把羊粪珠珠苫在上面,接着,我们齐声吼“点火‘’,好像要发射神舟飞船似的,吼声响彻整个山村了。一股浓烟升起,大伙们尖叫拍手,那个狂欢劲不亚于明星们出场。晚上脱衣服睡觉时满身的羊粪味自不必说了。

夏天里,在河里耍水,逮青蛙,在树上掏鸟蛋,编草帽;秋天里,在山上放牛,烧山药;冬天里,修冰车,进行一场年终的滑冰大赛。

少年的无穷乐趣漫透了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可现在河水早已干涸,白净净的河冰已成为过去。在此次回乡,我和迅哥儿的心情是否一样呢,我不知道。萧索的情景依然可见,不一样的是和我儿时玩耍的“闰土”也都不在了,耍水的地方依然还在,但早已干涸,裸露出凹凸不平的岩石,掏鸟蛋的鸟巢也许早已不复存在,我知道鸟儿们带着自己的孩子去寻找心中的梦想了。留下的只有破屋,蒿草,老人……

妹夫外甥们把车快装好了,其实只是一些父母亲近几年来打下的粮食,还有今年刨下的30多袋子山药,另外还有一些家什。所有的柜子和农具原封不动得留下,准备封藏在老屋里。老父创下的家业塞满了屋子,家里的农具柜子很多。我知道这些东西对于我来说已经没用了,可我不想卖掉,或扔掉。我只好用手机拍下每一件东西的原始面貌,装在我的记忆里。假如有一天父母永远离开我的时候,把这些东西原封不动放在老屋里,看到它们,就会想起离去的父母,想起父母过去的艰辛岁月。那时我望着眼前的父母亲一生的全部心血能勾起我儿时最美的记忆的一角,永远留在我的生命里。

我不由得想去摸一摸家里的东西,看看这件,摸摸那件。我记得很清楚,那时父亲年轻有力,因政府对林木看管的紧,不让村民乱砍乱伐,父亲半夜三更摸进深山里,把树砍成几截偷偷地背回来并藏起来,等木头干了以后,请来木匠打造成衣柜躺柜之类的家具。记得有一次因父亲进山偷木头,把脚碰坏了,在家闲了3个月,什么也不能做。老父为建设这个家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家家具具之上布满了厚厚的灰尘,也许尘封了历史,但永远尘封不了我的清晰记忆。

多少年来,我和故乡被父母这根生命之线紧紧捆绑在一起。今天这根线即将被行驶在这条小沟里的搬家车拉紧、撕断。身后的故乡渐渐得远了,黄土高原的寒风在我耳边呼呼得响着,好像在不断的拽住我的身,我的心!

可我的每一个神经细胞还在故乡的意象中。

故乡的炊烟已越来越少,昔日可亲的老师,可爱的玩伴,可敬的长辈都已不在了,只留下沉寂的山村。静得让我心疼。守巢的父辈用他们最后的生命去呵护着即将或已淡出历史的故乡。我努力想把故乡的一草一木装在我的行囊中,去重温儿时的故事,唤起我童年的记忆。尽管竭力寻找过去的印记,可故乡和故乡的人渐渐模糊了,是谁给她了这么多的馈赠,是历史?是现实?还是忘恩负义的我?我无从知晓。我只知道我们不回去了,也回不去了。


201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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