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医生,你好吗。
我又回到北京了,并且我发现,从学校到西苑的那段路上,已经开始有了落叶,这个时候我才真正地意识到,秋天是实实在在的来了。一片枯叶的颜色是干黄的,但是当它们聚集在一棵树上的时候,就变成了火焰。你想想,这个时候,如果有晚霞的话,那该有多动人。成片成片的火光从地表延伸,一直燃烧到了天边。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想变成它们中的一点火光,在化为灰烬之前被人们当成太阳的遗孀,然后,在最美好的时候零落成春天的遗迹。
如果人生也能这样有始有终就好了。
季医生,你俯瞰过夜晚城市里来来往往的车流吗?我是说站在天桥上也好,站在高层的窗口也罢,你往下看,就会看到流动着奔跑的灯海。昨晚我从地铁口出来,攀上高高的天桥,心底的悲凉就像大势已去的火堆。但我已经习惯了,特别是当我真正接受人性荒凉的本质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没有什么不能原谅,也没有什么不能忘记。
你说,为何我们总是在不知不觉间,潦草地向这世间妥协一切。
小的时候,我喜欢完美,但是现在,我开始喜欢真实。太美好的人总是让我感到害怕。即使他们再友善和温柔,都掩饰不了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以为是的使命感。他会用所谓的希望慢慢感化你,让你开始相信明天,相信奇迹,相信有朝一日。你以为你学会了善良和体谅,不,那只是自欺欺人,就像一只把头埋在沙里的鸵鸟。直到死,你都还在这种虚构的幻象里以为自己得到了超度。这不公平。每个人都有权利知道这个世界的残酷,都有权利去痛恨自己经历的煎熬。我是说,如果有一个人总是教你隐忍和乐观的话,那千万不要和他成为恋人。他不仅不懂你,更不懂人间烟火。
所以季医生,我喜欢你。你无比真实。真实得就像原野上刮过的狂乱的风,就像我心尖上翻涌沸腾的欲望之源。所以我急切地想要靠近你,想要把挂在你脖颈上的听诊器放在我的胸口,等你发现我胸腔里那颗颤动着哭泣的心。
你会告诉我生命的真相吗,季医生。你见过这么多的生死离别,应该比我更明白其实活着没什么可怕,死亡也没什么大不了。我还记得你跟我说过,这个世界本身就不正常,那是不是意味着,世界上发生的任何事,都是正常的。我知道,其实你很脆弱。你有一颗坚硬的、刀枪不入的心,可正是因为它太坚硬了,于是一摔到地上就碎成了满地狼藉的玻璃。
所以我猜,被你爱着应该是一件既痛苦又快乐的事吧。但一扯到感情,所有的伤害也不算是伤害,毕竟,是我自愿去捧起你破碎的心,自愿用这些尖锐的碎片划伤我的脉搏,递凶器的人不是你,是我。
我觉得爱是既宽阔又自私的,全天下的人都可以不原谅你,但是我不可以。但一旦出现一个人尝试着去理解你,那我就会想让她永远的消失。
季医生,冬天来了,我可以躲在你的白大褂里吗?
你无药可救的病人
2018.8.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