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合 我们赢了
黑熊怪是我职场上的第三任领导，蛮横霸道，爱自称老子，因为姓郑，口头禅是：“老子是副的也是正的，正的更是正的。”
老郑1米8几的大个，差不多200斤的体重，一张黑脸凶巴巴的，上牙略龅，长在他脸上就有了獠牙的效果。走起路来有种张牙舞爪飞沙走石的感觉，因此我暗地里送他绰号：黑熊怪。
最早我们是不同分局的同行，业务是绿化造林，都称林业所。后来因为体制改革，两个分局合并成路局，两个林业所合并自然也是大势所趋。只是因为路局事项太多，一时顾不上管我们这种后勤小单位。当时我们林业所人少规模小，却比他们富裕得多，自然希望苟延残喘，多喘一会儿是一会儿，老郑却不这么想，他恨不得立即将我们收入囊中。
两局合并没多久，他给我们平所长打电话，说要来检查。平所长是我一上班就跟着的领导，从开始她做主任到如今做所长，我们办公场所几经搬迁，我俩都在一间办公室坐对桌，平所长热情正直，算得女中豪杰，能豪饮。都说女领导不好相处，但我俩多年相处，她时时处处照顾我如女儿如朋友，反而上下级的关系成分较少，私下里，我管她叫平姨。
平姨接到这通电话，气得直哆嗦，“你说这特么老郑，就不按牌理出牌，分局合并，还没给咱们下令，他倒要来检查了，他凭啥检查咱们？真是霸道不讲理。”
对于老郑我们可以说未见其人早闻其声。之前我们同属北京局，一起开会的机会极多，最早知道他，是开会时他们技术室主任王姐带着有冤无处诉的神情，跟我和平姨讲他如一部传奇。王姐据说跟前任所长有点关系，由前任所长一手提拔起来，是个善良瘦削略带怯懦的女子，总好象没劲站直的样子，我第一次见她才三十多岁，已经满脸皱纹满头白发，就象全世界的心都拿给她操劳了。老郑来了她日子显然大不好过。
老郑从一个小工厂的工人，也不知怎么一路飞升到了局办副主任。他当副主任，硬是把正主任给挤兑走，自己转了正；他当正主任的时候，把副主任给打了，本来受到记过处分，也不知怎么给他暗渡陈仓，居然跑到林业所做起了书记。做了书记，没几个月，他把前任所长摆治到自请担任书记，提前回家过上了退休生活，把所长的交椅让给了他，从此党政工团都是他说一不二。
老书记退休，来了新书记，据说很有背景，却是个白面书生，依然被他整治得唯唯诺诺服服帖帖，说话都要先看他的脸色，他更加飞扬跋扈起来。
这么一个混世魔王一样的人，开会偶然相见几次，他飞扬跋扈也无关紧要。没想到有一天要到他的治下讨生活，更没想到的是他这么快就来了。
平姨和我商量的结果是，决不能认怂，现在就服软，将来合并过去，日子更没法过了。最后我们定了做主人、迎贵客的六字方针，高规格接待，但不卑不亢，坐稳主人的位置。
他带了一大帮子闲人，跟打狼一样来了。我们这边只有三个人，平姨和我，还有林场的徐场长，也挺能喝。他们八个，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神气上了酒桌，以为铁定把我们三个放倒，但我从来不在酒桌上喝酒，而且提前早已商定，无论怎样，平姨和徐厂长都会保护我不喝酒，至少要有一个保持清醒，但他们言行无礼，由我应对，而且争取把他们全部灌倒。
一上桌，果然他们觉得我是薄弱环节，非嚷嚷让我喝酒，我以酒精过敏为由，坚决不喝，老郑让平姨命令我喝，平姨反而赌咒发誓说我从不喝酒，当然这也是实情。
老郑蛮横地说：“早晚你是我的兵，你敢不听我的？”
我不卑不亢彬彬有礼地说：“郑所长，我们平所长都说了，我不能喝，以后是不是你的兵，那要以后再说，现在我还是平所长的兵，自然只能听她的。”
其实我早已想过，老郑还有七八年才能退休，如果能把他的淫威打压下去，正常相处最好，毕竟我大学学了四年专业，我们虽然比较富裕，却在某次心血来潮的改革中划归多经系统，我被级别封存多年动弹不得，他们林业所属于主业系统，如果合并过去我可以评聘高级职称，我对体制中那种啥都不行啥都行的万金油干部没兴趣，也不想把自己的大好青春用在跟那些老家伙们打太极上。当时我瞅了一圈全局的女干部，一个女性，要上个行政级别的副处，那得有多少背景多少付出多少天时地利人和，我凭自己本事上个高工就简单多了，但如果过去要在他面前做奴才、做孙子，我可不干，此处不舒服，爷自有去处！
一件事情，你想到最坏的结果，并且能够承受得起，那你就无所畏惧。
大概没有人驳过他的回，这不软不硬的钉子，让他碰得怒容贲张，但见我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他反而心里不托底了，收敛了一点怒容，蛮不讲理地说：“不行，我说让你喝你就得喝！”
我轻轻笑了：“郑所长，别说是你，今天就算jiangzong书记来了，我说不喝也还是不喝！”说完往椅背上一靠，不再理他，任他盯着我看，连眼皮都不抬。
他讨了个没趣，只好自己找台阶下，“真不喝？一下午往这赶，我还真是饿了，先开了场吃着，我就不信你不喝。”
他这么一说，我觉得他很会看人下菜，正如我所想，他没表面上那么生愣霸道，胸中还是略有丘壑。一个人能从底层爬上来，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有惊无险，肯定不只是传说中的二百五，敢动手打人那么简单，他打了人是要收场的。
僵持半晌，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平姨致了欢迎词，我只是偶尔吃点青菜，喝口清茶，矜持而不失热情地让他们吃这个尝那个，不停地给他们布菜。
那天我订了最好的酒店，平姨点的都是好酒，那一帮子闲人哪里见过这豪华阵势，彼此毫不掩饰地讨论这个好吃那个没吃过，老郑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本来他们想等酒过三巡之后，逼我就范，结果酒过三巡，他们斗志先瓦解了一半。
那一刻，我深深觉得，一个人见过世面多么重要，如果没有见过世面，那么在诱惑面前，有足够的教养能够克制自己的贪婪，保持体面就更重要。
酒过三巡宾主开始互相敬酒。他们要按自己的规矩，平姨当然要按我们的规矩，争吵不休的时候，我站起来满面笑容又意味深长说：“郑所长，你既然到了我们的地盘上，我们就要好好尽地主之谊，你自然应该客随主便，哪有以客为主的道理？等以后我们去了你地盘上，再按你们的规矩不迟。”
我话说到这里，他们就不好坚持了，平姨和徐场长各敬一轮，他们每人就喝了九杯，已经有人开始管不住自己。大概也觉得有好酒不喝白不喝。
到了我敬酒的时候，郑所长死扛着我不喝他也不喝。我以无限虔诚的样子双手举杯，站在他面前，说：“我是喝不了，能喝一定陪你喝这一杯，这一杯，我敬给我未来的领导，你喝不喝？”接着我俏皮地笑着说：“你不喝就是不想做我未来的领导咯？”他有点举棋不定了，我再进逼一步，说：“郑所长，听说你喝酒一向豪爽，今天怎么这么扭扭捏捏？不象你的风格呀！”说着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他自然看出我的言外之意说他象个娘们儿。
他讨价还价说我必须喝一杯，他就喝三杯，我说我一滴都不喝，这时候平姨出来打圆场，说由她代我喝一杯，老郑按规矩喝三杯，他见我态度无比坚决，只好答应了。
所谓擒贼先擒王，拿下老郑，后面的不必费劲，第一个还叫嚣我照样喝一杯他才喝，我立刻笑答：“那是平所长和我给郑所长的特殊待遇，难道你还想和郑所长平起平坐吗？”此言一出，他们都不敢再纠缠此事，砍瓜切菜一般过了第一轮，后面一轮又一轮就更好办了，以致我的说辞都没说完，他们已经全趴在桌子上了，这让唯一还能坐直的老郑象乌江边上的楚霸王似的，有一种徒唤奈何的荒凉和垂头丧气。
徐场长叫了好几个男服务生，才把他们送回房去。第二天，我早早到了办公室，准备应付他们，昨天平姨和徐场长也都喝得有点高了，但比他们清醒，稍迟他们也到了。
老郑他们近中午时分才起来，打电话说要去现场检查，平姨说干啥也得先吃饭啊，他们开始不答应，结果自己磨磨蹭蹭从酒店过来都11点多了，他们不吃总得让我们吃，于是又吃饭，有昨天的酒打底，除了俩司机借口检查，我们没怎么劝酒，我心想你想喝就让你喝啊？待会儿赶紧拉着走人。
没怎么劝没怎么喝他们就又多了，一个个晕晕乎乎，胡言乱语，老郑还算清醒，气得直瞪眼睛，觉得挺丢人现眼，也没再说检查的事，拉了两车灰溜溜走了。
第一局，我们大获全胜。平姨喜笑颜开：“特么老郑跟打狼似的拉了两车，还以为能打过咱们呢，没想到咱都是精兵强将，看他们那几苗人吧，还不够丢人的！就知道吃喝，跟没吃过饭的一样。”
待徐厂长一走，平姨对我竖起大拇指说：“小林，厉害，你怼他们怼得真好，可替平姨出了这口恶气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