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个故事
可是随着儿子长大,大师发现儿子经常偷偷摸摸的背着琴跑出去,对着一姑娘弹,然后这姑娘就跟了魔似的跟他儿子去旅馆里开房。”听到这里,我下巴已经掉下来了,心里想, 我曹,还有这种操作?
口述:京华琴馆馆主,赵金阳
撰写:心灵兽小京
赵金阳,古琴泰斗李祥霆足下高徒,中央音乐学院“全国古琴师资认证”唯一合作教研机构——京华琴馆馆主。
看过照片的我私以为赵老师本人其实不上镜,见到真人时我是犯迷糊的。直到人家表示是90年生人,我才不得已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赵老师大度的表示理解,许多没有见过,但对古琴抱有倾慕的人都存有高山流水,仙风道骨的美好臆想画面。你看,我已经尽量把自己打扮的很成熟了,说罢,撩起裤腿,给我看了他的虎头水波纹布鞋,既古典又fashion。
说实话,我且不是记者出身,压根不懂什么采访,况且也从来没采访过这么大一咖,临了临了真不知道该讲什么好,脑子一热说,诶,那您给我来一段儿呗。说完我就后悔了,恨不得给自己一大耳刮子,感情这是街边卖艺呢,还好旁边没有灯光摄影,人家老师也大可直接拒绝我,也不会很尴尬。
谁知赵老师眼珠一转,看着我意味深长的说,“行啊,但我先给你讲个故事,你听不?”他见我红着脸点头如捣蒜,便自顾自开始讲。
“说从前,有个弹琴的瞎子,就在街边摆摊,以琴声卖艺为生,因为琴弹的非常好啊,所以虽然是每天风里雨里,但也算是吃喝不愁。
有一天呢,这个老瞎子依旧是在街边卖艺,一曲奏罢,听着零钱硬币叮叮咣咣的呗扔进钱罐,很惬意在那有一口没一口的眯着小酒,突然就听到对面传来一阵琴声,叮叮咣咣,本来围观他的人呢全跑到对面去了,他就生气啊,这不是抢生意吗?于是他也不顾上休息了,摆架势,开始跟对面斗琴。
斗了片刻,对面琴声停了,跑过来一人,对他拱手作揖问道:听音知不凡,请问您是哪路高人?师承何门何派啊?
老瞎子也不答,琴声一变,忽高忽低,极为难听。这跑过来作揖的人一听,脸色一变,这是在以琴声骂人啊,于是跑回去也开始弹,忽左忽右,琴声短促而滑稽,看样子是在笑话这瞎子。
老瞎子不服气啊,开始认真了,琴声突然高亢起来,尖锐又刺耳,如一把尖刀般就刺向对面的人。
哪知对面那人一惊,手中一紧,弦就断了,然后冲到瞎子面前,跪在地上就哭,哇呀,师兄啊!可找到你了,我是你父亲的徒弟,师傅找了你好久了,总算把你给找到了,你跟我们回去吧!”
说实话,听到这儿我是越来越好奇,八卦之心骤然升起,赵老师喝了口水,继续讲到:
“老瞎子一听,眉头一竖,一把推开他,对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以示不屑,那人也不嫌脏,跪在地上就边哭边喊,您就跟我回去吧,当年的事是师傅错怪你了,师傅他老人家已经承认错误了…总之就边哭边拉。瞎子越来越不耐烦,突然挣脱他的手,又开始弹了起来,这次的琴声密集如骤雨,甄真一张琴,硬是弹出了鼓点的意思。”
那人一听,眉头一皱,不到十秒钟便脸色苍白,抱起他的琴,扭头就跑,跑了好远,回头看老瞎子不再弹,于是心有余悸的慢慢走了。
“嗯,高,实在是高!以琴声作骂声,无声胜有声啊!”我附和道,赵老师撇了一我眼,继续讲。
“且说那瞎子原本是河北地界上一古琴大师的儿子,自小天分极高,学琴往往一点即透,举一反三,大师也是非常欣慰,认为后继有人啊,可是随着儿子长大,大师发现儿子经常偷偷摸摸的背着琴跑出去,对着一姑娘弹,然后这姑娘就跟了魔似的跟他儿子去旅馆里开房。”
听到这里,我下巴已经掉下来了,心里想, 我曹,还有这种操作?
赵老师不理我自顾自讲:
“大师是个正派人呐,于是就带人把他儿子绑了,吊起来一顿打,逼问他是如何用琴声勾搭姑娘的。儿子实在招架不住,就招了十个字:旋律看瞳孔,节奏听心跳。
大师听后又惊又怒,惊的是自己儿子居然能用琴声慑人心魄,怒的是,他居然拿来做此等下作之事,大怒之下一鞭子抽在儿子脸上,谁料儿子躲闪不及,一鞭子抽在眼睛上,疼的儿子大叫一声,跳起来就往外面跑,等到大师冷静下来,想带儿子去医院的时候,他儿子已经找不着了。”
这时候我已经开始智商下线了,开始自己加戏。以前我听说过那么一个说法,说啊,语言是人类发明的,所以各地方的语言不一样。音乐是外星人发明的,因为不论在哪,音乐是共通的,而且为什么音乐能影响人的感情?使人感到愉悦或者悲伤,就是因为,由于心脏的跳动,人体本身就是一个大的节拍器,是带有节奏的,而音乐就是通过节拍和旋律的变化来同步或者影响这个大的节拍器,从而带来情感上的波动。
所以这时的我其实是有些信了八九分了。
我就追问说,那个瞎子就是大师的儿子咯?
赵老师顿了一下,说:
“没错,跟瞎子斗琴的,是他爹后来收的徒弟,他爹临死前觉得十分对不起他儿子,于是吩咐徒弟,无论如何也要把他儿子找回来。怎奈何他徒弟学艺不精,斗不过瞎子,刚才瞎子就是想通过琴声影响他,让他自杀,要他性命,他只有拔腿就跑。
后来呢,有人就给他出主意,说你师兄不是个瞎子吗,看瞳孔他是看不着了,他只能听节拍,你呀,就放几个怀表或者节拍器在身上,干扰他不就行了吗,再来一个保险的,你把耳朵堵上,不听他的琴声,看他脖子上的脉搏来读他的心跳,这样你准能战胜他。
果不其然,他照着这个方法再战他瞎子,几个回合之后,瞎子果然撑不住,但瞎子转眼就明白了过来,把领子竖起来,挡住了脖子,这下两人谁也奈何不了谁,就僵持了下来。
众人都在围观这前所未有的斗琴大戏,忽然就看瞎子神色一变,站起来抓起琴扭头就跑。他师弟一喜,对瞎子大喊说,师兄既然你已经认输了,你就跟我回去吧,师傅已经知道了,当年那姑娘是自愿的,你走之后她还经常来家里找你,师傅早就后悔啦!”
说到这里赵老师开始卖关子了,端起茶杯开始喝茶,急的我连问,然后呢然后呢?结局如何?
赵老师卖足了关子,他眨了眨眼黠笑的望着我说,“要不,给你来一段儿?”
我花了半分钟理解这话的意思,终于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拒绝了——万一真的有他说的那么玄乎,现场控制我干点啥岂不是完犊子?于是我服个软:“赵老师,赵大师,我错了,我就想知道瞎子最后怎么样了。”
赵老师放下杯子,盘起一只腿说:
“瞎子回头朝他师弟大喊,我呸,谁跟你这儿认输呢,你Y一双招子白长了,城管来了!”
话还没说话,赵老师已经忍不住哈哈哈哈大笑起来,倒是我愣了一分钟,脸一会儿红,一会儿黄,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好不容易等老师喘上气,看我表情怪诞,便抬手安慰我说:“你也别觉得我给你讲那么长个故事是故意拿你寻开心,我就问你,你觉得这个故事是真是假?”
我说我不知道,以琴声勾魂摄魄可能是夸张的说法,你说他是假吧,但音律一道本身也有骆驼流泪,母牛催奶的真实故事,以节拍和旋律来“动人心弦”也并非无稽之谈,况且古琴这种上古时期就存在的乐器,中国文化博大精深…你说他是真吧,那为何瞎子还怕城管呢?
赵老师看我答不上来,便说:“那我换个问题,琴有七弦你知道吧?”
“这个我知道,”我说,我当然做了功课,于是我正襟危坐,答道:“琴有七弦,本为五弦,分别对应金木水火土,后文王悼子添弦唤作文,武王伐纣添弦唤作武,所以古琴有七弦,分别对应金木水火土文武,孔子授六艺,必有琴,以陶冶情操,平和气韵,调和阴阳,养身养心。”
赵老师看我说的头头是道,继续问道:“那我问你,弹琴怎么就能调和阴阳,养身养心呢?”
于是我就又答不出来了。
赵老师说:“琴音对应金木水火土暗合心肝脾肺肾,牵指连心,这是古书上记载的道理。”
我不解,也不打算附和,于是较真道,那便是真的了?
赵老师问,你会弹琴吗?我说我不会。
于是他叹口气,说:“你看,这就是问题所在。”
他指了指我的笔记本,说:“我看你进来的时候瞄了一眼的你的小本。”
我低头一看,本子上记得是采访时想要问的问题,大概是有关琴的文化,对琴的理解之类,这是我才发现,该问的问题一个都还没问。
“我知道,你在走进来之前,准备好这些问题,估计是想从我这得到一些有关琴的,高大上的,玄乎的东西。
我弹了二十几年,琴是什么,我当然知道,琴文化内涵,琴与哲学,这些我也懂。如果你是一个外行人,与我讨论古琴,问我到底有没有一些高深的,玄而又玄的东西,我只能回答你,有,琴不仅仅是一种乐器,它更是一种文化,中国最古老的文化之一。”赵老师顿了顿,转头说道:
“但在此之前,它仅仅是个乐器。”
我大概明白他想要说什么,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仅长我两岁的年轻人身影高大了起来,我听他继续说:
“琴被神化了。”他神色凝重。“你看,你说你也是玩音乐的,但你从进来,听我讲了一个多小时,到现在你连碰都不敢碰它一下,如果是别的乐器,吉他或者钢琴之类,你一定不会这样敬畏。”赵老师指着我桌前搁着的一张古琴说道。
“其实琴难吗?一点都不难,非常好学,你看”赵老师指着摆放在大厅中央的一副巨大毛笔字说道“你看,勾三,右手中指向内弹三下。挑五,右手食指向外弹五下”赵老师一边说,一变给我示范,我听得一愣一愣,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茬。
“所以说,古琴有没有高深的东西呢?有,但是在此之前,它对你而言,就是个乐器而已,绕不过这一环,你靠冥想,靠沐浴更衣,靠焚香就能顿悟琴的高深吗?现在大家生活都好了,这两年各种乐器也越来越普及,唯独古琴速度最慢,很多人说琴曲高和寡,其实不然,人们一方面因为琴的神化,而对其敬而远之,另一方面,慕名而来的也是大多也冲着文化,冲着形式而来,反而作为乐器,人们却唯独忽略了弹琴的技艺,这对于古琴的传承是没有帮助的。”
我表示理解,问道:“那有没有尝试别的方式呢?比如用古琴弹奏一些现代或者流行的曲风?这样就更大众化了么?”
赵老师摆摆手答道:“是的,我也有尝试过,B站上面也有许多年轻人这样做,的确,这样的秀确实比你弹渔樵问答,弹胡笳要哗众取宠,可是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
赵老师定睛看着我。
“琴是器,法是技,曲是意,三者合一,才是我们需要传承的中国琴文化,没有了意的琴,即使再花哨,也不过是一具变了味的尸壳罢了。”
在我们最后谈话期间,赵老师边说手上边拨弄着一个小号的古琴,最后临别,他将这个琴送给我,我用一根手指从上扫下来,心头一阵高兴,不由跟着唱了出来:“沧海一声笑…”
出了京华琴馆的门,我扭头挥手致别,赵老师此时看起来就是一个阳光的年轻人,完全看不出他是一个二十几年的古琴大师,更看不出来,他内心的矛盾——对于古琴的传承和教学,他渴望人们更多的讲注意力放到“技”上面——先学会怎么弹,然后再去研究怎么弹好听,用他的说法,不求甚解,只管弹琴,时候到了,若有缘,你可得悟。另一方面,他又担心只专注于“技”的传播而丢了古琴的意境,丢了文化,而这些,恰恰是我们需要传承的东西。
“当然,我相信情况会越来越好,毕竟只要人们生活越来越好,就有音乐生长的土壤。迄今为止,我已经教过600多个学员了,都说:“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但确保这些人会越来越多,像种子一样,扩散开,这才是我们这代玩琴的人的责任和使命。”
我离开的时候,看到琴馆门脸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
“京华琴馆——中央音乐学院“全国古琴师资认证”唯一合作教研机构”。
我低头看了下之前准备的资料,颇有些触目惊心:
“公元2003年11月7日下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其巴黎总部宣布了“中国古琴”被列为第二批“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
先前不觉得,现在看这行字,怎么都觉得字里行间隐约露出淡淡的,让人担忧的,博物馆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