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临时起意要回老家,给父亲打个电话让他去站台接我。我其实是可以打的回家的,但是父亲每次都嘱咐我啥时候回家一定要提前跟他说一声,他要亲自去接。
一个小时的路程很快就到了。
下了车就看见八十岁的老父亲头顶着草帽,坐在马路对面的三轮车上左顾右盼。我冲他摆摆手,父亲从车上下来,拍拍车厢里放的两个厚垫子,等着让我坐上去。才转身去了前面的位置。
车里有伞,嫌晒就打着吧!父亲紧紧帽子上的绳子,回头对我说。
一年四季父亲的车里总是要准备两个垫子。冬天的时候放着两件厚厚的军大衣,一件披着,一件裹着腿,夏天总忘不了拿把伞。
父亲在前面大声问我早饭吃了吗?要不要去前面买两只烧饼。
我说好。
我们这边小镇的马蹄烧饼是出了名的好吃,每天都有人慕名而来,除了喝当地有名的龙泉茶就是吃烧饼。掺着油盐的发面里裹上一层层的葱花,外面撒着厚厚的一层芝麻,咬一口外酥内软,满嘴飘香。烧饼要趁热吃,再来上一碗油茶,简直就是早餐的人间绝配。
每次回家路过这里我都要买两个吃。
父亲在我常吃的那家烧饼铺子前停下,嘱咐我不要下去。自己下车向铺子走去,看着父亲不再宽厚有点弯腰的背影,心里突然感到很愧疚。这些年自己忙于孩子和家庭,总觉得父亲还年轻,还有很长的时间去陪他,从来没有想过父亲有一天会老。
离得远听不清父亲和烧饼师傅说的啥,能看见父亲一脸笑意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灰色的旧手绢。然后小心翼翼的一层一层打开,从里面拿出两个硬币递给老板。
回来时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递给我:等会喝口水冲冲别噎着了。
你当我还是小孩呢!我笑着接过来。
父亲笑呵呵的启动三轮车,嘴里不知唱的什么曲?听着特别欢快。
微风不燥,阳光正好,还有坐在车里打着伞吃着烧饼的我。如此熟悉的场景让我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的那些事。
那时候父亲还年轻,年幼的我经常坐在父亲宽厚的肩头去看露天电影,觉得父亲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可以让我在黑压压的人群中看得更清望得更远,离星星更近。
后来有了自行车,父亲就喜欢上了赶集。农闲时只要不上学,就一定会载着我来街上闲逛,十里八乡的相亲从四面八方的乡间小路聚在一起走在大街上人头攒动。
父亲花一毛钱把自行车存寄在街头,牵着我的小手在人群中穿行。琳琅满目的铺子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头绳,枣红色的糖葫芦散着好闻的味道。放进嘴里一秒融化的江米糕是我的最爱。父亲买了两根头绳扎在我的头上,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口袋里装着满满的江米糕,亦步亦趋的跟在父亲的背后,那种感觉真的像是踩在云端上一样的幸福。
走累了,父亲给我买两个烧饼,进茶馆里要上一壶茶,一边听大鼓一边喝茶。我乖乖的坐在旁边,一边吃烧饼一边看着绿色的叶子在茶渍的白色大碗里翻滚散开。说鼓人抑扬顿挫的声韵随着茶香飘向大街小巷,父亲的思绪行走在金戈铁马的古战场,我在烟雾缭绕的茶室里看着太阳一点点往上爬。
“我接闺女来。”
我面朝后坐着,听着父亲一路不停地跟熟人打招呼,也学着父亲的样子在后面朝每一个似曾相识的笑脸点头微笑。
一望无际的田野里散发着收获季节特有的熟香味,小路两边五颜六色的小花从春天开到现在,一些不知名的攀爬绿植紧紧地覆盖在沟沿上。
父亲的车速有点快,我最后一块烧饼送进嘴里,拐个弯就到了村口。
以往这个时候,住在村头的木爷爷的家门口应该聚了许多老头老太太一起打牌聊天的。今天却没有一个人,满地都是飘落的叶子。
“你木爷爷生病了,被儿子接去城里看病,都走半个月了还没回来。”父亲说。
“哦。”怪不得显得有点清冷呢!
“汪汪……”离老远就听见我家大黄欢快的叫声,扭过头,大黄正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我们跑来。跑到车跟前,转身又飞快的往回跑,像是去给母亲送信。
接着就看见腰间束着围裙的母亲从大门里走出来,站在门口的石榴树下,朝这边张望。
“我正剁馅子呢!大黄一个劲的叫,就知道你来了。”车一停,母亲就走到车钱跟我说。
“这才几点?我早上的饭刚刚咽到肚子里。”每次我来,不管啥时候母亲都在做饭,好像我回家专门是为了吃一顿饭似的。其实我对吃啥都无所谓,来家一趟不想把过多的时间消磨在吃饭上,只想随便吃点,吃完了好和他们一起说说话。
“今天没事,早做一回饭。”母亲笑着说。
“你娘说你最喜欢吃饺子了。”父母总是这样老是惦记着你的喜好,总是把他们认为最好吃的东西做给你吃,不知道今天的饺子早已没有了小时候的味道。天天鸡鱼肉蛋的吃,啥也不香。
进了屋,我赶紧洗把手帮忙剁饺子馅,母亲不让,说我不知道加啥材料。
我要去和面,母亲又说我不知道我和多少。
我说等会我烧火,父亲说我小时候有一次差点把厨房给点这着了。
说一千道一万,他们就是不想让我插手,就像小时候一样。
好吧,恭敬不如从命。母亲从旁边拿个板凳说:“你坐这歇歇吧,一块面的事我还没老,还能擀得动,你等着包馅吧!”
然后父亲烧火,母亲擀面,我坐在旁边包饺子。
午饭后,父亲说要筛选一些豆种出来,母亲把豆子倒在簸箕里,然后端着簸箕向外簸几下,再使劲把簸出来的杂质抖出去。这套行云如流水的熟练动作一点看不出是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太干的,可惜我学了十几年也没掌握要领。
筛不出去的就一个一个的检,母亲端着簸箕坐在矮凳上。我坐在左边,父亲坐在右边。有时东家长西家短的说闲话,有时候回忆我小时候的糗事。母亲笑的像一朵花,父亲斑白的头发跟着笑声在微风里抖动。
这就是我期待中的温馨画面呀!已经有好几年我们不曾这样开心的笑过,那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幸福感。
就跟小时候每个夏天的晚上,我躺在院子里的小床上装睡,父亲和母亲一人一头晃悠着抬进屋的感觉一模一样。那时候真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长大,父母永远不会变老。
可是他们还是老了,不管我心里有多么的不愿意。
才过两点,父亲就开始催着我走,我说要过到等四点再走。
他说好。
两点半的时候,父亲又要我走,怕我误了车。我说不会的,最晚的车到六点呢!
他说好。
说了一会话到了三点半,父亲已经把三轮车推到大门口,站在车旁边等着我。
“哪有这样硬赶我走的?”我故意对母亲抱怨说。
“他知道你晕车,不能在这过夜,就想让你早走会有位子坐不要挤车。”母亲从柜子里拿出一袋东西递给我:“不许说不要,这是拿给外孙吃的,不是给你的。”
好吧,有了外孙我就得靠边站。想着放假期间坐车的人真多,还是走吧,也让父亲安心。
三点多的太阳还有点晒人,父亲又戴着那顶被风吹雨打变了颜色的草帽,开着三轮车一路凯哥奔驰在美丽的乡村大路上。
到了站台,车还没有来,父亲把车停在路边。
我让他回去,他不肯,说要看着我上车再走。
车来的时候,父亲朝我摆摆手,催着我赶快上去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看着父亲的影子在视线中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心里想:如果以后每一次回家都有父亲来接我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