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从家到车站的路步行不到二十分钟,父亲却坚持要开着他的代步车来接我。

        家里客厅不大,父亲的车就摆了俩,是那种既能拉人又能载物的小三轮车,不用的时候就并在一起靠墙摆放着。一辆加油的买来后从来没开出去过,父亲说劲太大不好掌控,另一辆充电的倒是合他的意,每次出门都喜欢用。

     车刚到站,我就看见站在路边的父亲和他那辆靠边停放的车。父亲戴着一顶米色带沿的薄遮阳帽,身穿黑衣黑裤,看起来又高又瘦。车身是被他擦拭得崭新的珵亮夺目的红色。                 

        很快父亲也看见了我。   

        " 女女,这哪,在这哪!"

        他很开心地喊我乳名,冲我招手。

        我快步朝父亲走去。 我并没带啥重物,只随身斜挎了一个包,手上拎了一大把父亲爱吃的香蕉和半袋子母亲爱吃的户太八号。

        父亲一边起动车子,一边跟我拉着家常话。他问我肚子饿不饿,到家后想吃点啥。我想离父亲更近一些,就坐在靠车箱最前方的位置。

        到家后,我搁下包就往厨房跑,院子,楼梯,屋顶找了一大圈都没见着母亲。父亲这才吱吱唔唔地说,"你妈呀,……你妈她又去邻村干活了。她不让给你们说。"见我有些生气,他又说:"你妈要去,谁能拦住!"

        我很能理解父亲。他常常被母亲骂,骂也不吭声。因为年青时他很少在家,是母亲一手拉扯大四个儿女,艰难地操持着整个家。母亲吃了很多苦。但是她肯定也忘了,父亲退休至今已二十二年了,这些年父亲养牛养羊喂猪种地没少给家出力,如今老得背都挺不直啦。我是他的闺女,我就喜欢看着我的父亲十分惬意地躺在我给他买的摇椅上悠哉悠哉地晒着太阳,什么烦恼都没有,啥啥活都不用干。

        父亲这辈子不抽烟不喝酒不讲究吃穿,他把赚到的每一分钱都用在这个家里,花在他的儿女们身上。现在他年龄大了,主动承担起接送孙子孙女的义务。每天早七点半准时送孙女到镇中学去上学,每周五晚天黑之前要接在县中学读书的孙子回家。逢集就去镇上溜一圈帮我母亲采购回一些日用品,其余时间他喜欢喝茶散步享清闲,却常常被母亲骂懒。

     母亲是个勤快人。几十年如一日,从早到晚忙忙碌碌,干不完的活,一刻也不得闲。房前屋后,院子里的角角落落,母亲都种上了瓜果蔬菜。吃不完送亲戚,送邻居。再多了就晒成干,或分装进瓶瓶罐罐腌制成酱菜。

        小时候父亲长年在外,记忆里总是里里外外一大堆活把母亲和我们隔开。她一着急冲我们不是喊就是骂,哥哥姐姐小时侯调皮些也没少被她打。我那时候乖,听话,更多是因为怕她。许是长大后离她的视线远了,我才敢有了自己的小性子罢。

        天已经快要黑了的时候,母亲才回家来。我拉过母亲的两只手,不敢细看,却已眼泪横流。唉,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啊,掌心完全被药水浸蚀后起泡溃烂再一层层褪去硬皮又结出新痂。母亲却一副亳不在意的样子,她一进门就开心地对我和父亲说:"我今天又挣了一百多块呢,你信不信那些小媳妇都没我干得多。……"父亲打断她的话,说:"快吃饭吧,快吃饭吧。看把你一天能的。……"我心里难过,又不敢数落她。于是拿出一千块钱给她做零花,我劝她以后都不许去啦,并说哥哥姐姐也不准她去。母亲断然拒绝了我,"跟人老板都谈好了,咋能失信于人呢。"她一再强调自己身体利利索索的,又不缺钱花。

        夜里母亲躺在床上手疼的难以入睡悄然叹息,我背靠着她的背暗暗自责默默流泪。想起小时侯我夜里睡觉不宁,常做恶梦,非得抱紧母亲的胳膊才能安然入睡。那时的夜多长呀,可每天早上醒来身边哪还有母亲的影子,她总是在我们熟睡时偷偷地溜出去下地干活,而我也常常发现门是从外面上了锁的。

        第二天很早就有人在门口唤她,母亲竟又一磆碌爬起稍作收拾就出了门,任我好说歹劝都没有用。母亲从天擦亮就出门,自带了午餐,直到傍晚才归。我知道阻止不了她,母亲向来固执,自己决定的事一定要坚持做下去。她说等赶这几天结束了,她答应我会好好在家歇息。我早上拦着她,已使她大为恼火,只怕我再多呆两天就该挨她的骂了。

        母亲走后,家,我再也呆不下去了。父亲执意送我到车站,还开着他的那辆车。只是父女一路默默无言。

        公交车来了,我冲父亲挥挥手,他看着我上车落座但还迟迟不肯离开。车已驶出好远,我每每回望,他的身影还在,直到远了,再也看不见。


作者简介

笔名:阿晴,陕西蓝田人,文学爱好者,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五谷文学社特约作家,大文坊特约作家。笔随心走,随意涂鸦,一个把生活过成诗意的女子。散文,随笔散见于《文学》《散文之声》、《南城文化》、《陕西散文论谈网》、《陕西作家摇蓝杂志》、《蓝田文艺》、《大文坊》等网络文学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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