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如此的短暂，人的生命是如此的脆弱，面对生老病死又是多么的无奈！
2017年9月25日 星期一 晴
一
老龚叔叔柱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来看我老爸。
老爸睁开眼睛：“来了？腿不好，还来干啥？”
老龚叔叔耳朵不好，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只是说：“你住院了，我来看看你。”
然后老爸又闭上了眼睛，用手指了指床，示意老龚叔叔坐床上。我搀着老龚叔叔的一只胳膊，扶他到床边。
一张大床，老爸躺在靠里的一侧，身上盖着棉被。这是在家里，上午在医院打吊针，中午就回家了，医生允许的。
老龚叔叔站在床的外侧，把拐杖靠墙放在床头柜旁边，坐在床上，却觉得不得劲，因为背对着老爸。喘了几口气，他随即侧卧在床上，头靠近老爸的头，一只手紧紧抓住了老爸的手。
老爸睁开眼睛看了一下老龚叔叔，嘴里说着“腿不好，还来干啥？”又闭上了眼睛。
这次老龚叔叔听见了，说道：“知道你住院了，我肯定要来看看你。”说完又大声喘气，喘一口气，嘴里哼哼一声。
喘了一会儿，老龚叔叔又说：“管它呢！既然病了，谁也没有办法。好好吃饭，能吃饭就有抵抗力。”
老爸说：“嗯。”接着又叹气：“唉，我可能都熬不过你了！”这句话老龚叔叔肯定没有听到，他只是又重复着刚才的话：“管它呢，好好吃饭。”老龚叔叔今年82岁，老爸78岁。
眼前的两个老头，手紧紧握在一起，一个躺在被窝里，闭着双眼，面色苍白；一个侧卧在床上，低垂着松弛的眼皮，喘一口气哼哼一声。都不言语，只听到老龚叔叔喘气的哼哼声。一丝令人压抑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着，有对生命的渴望，更多的则是无奈……
二
几天前我给老妈打电话，才得知老爸已经住院三天了。老妈没有告诉任何人，她总是这样，有什么事都自己撑着，从来不愿意给儿女添麻烦。她说各自都有各自的家、有各自的工作，都不容易，自己能解决的事不能麻烦儿女。
可是这次不同往常了，因为老爸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一吃就吐。并且不能走路、不能动，头晕的厉害，扭一下头就晕的恶心想吐。
我料到情况可能不太好，不仅担心老爸，也担心老妈。曾经老妈帮忙照顾一个生病的亲戚，在医院守护了一个星期，病房里也没有陪护床，等到病人出院老妈就病倒了。毕竟七十岁的老人了，哪里经得住那样的折腾。而这次老爸不能走、不能吃，老妈一个人照顾肯定受不了。
早上9点多一放下电话，我立刻装了一套换洗的衣服，背上双肩书包就赶往长途汽车站，正好赶上10点钟的长途班车。赶到家时已是傍晚6点钟了，五百多公里的路程，上人、下人，走走停停，竟用了8个小时。
老爸老妈也刚回到家一会儿，原来老妈叫了救护车去市医院给老爸做脑CT，本地医院做不了。
老妈拉我到外面，悄悄告诉我，老爸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头部了。
三
老爸是2016年八月在市二医院确诊的肺癌。我当时还在成都度假，听到大弟的电话，直接坐飞机回疆，没有回家，直奔医院。
老爸是因为咳嗽，痰中带血丝，来到市二医院就诊的，被安排到传染科。几天的全面检查之后，排除了结核，最终确诊为肺癌。
医院给出两个治疗方案，一个是手术，一个是化疗。
我和大弟商量，又征求老妈的意见，最终拒绝了那两种治疗方案。因为老爸已经77岁高龄，不适宜开胸手术切除肺部肿瘤，更不适宜年轻人都受不了的化疗。我们决定出院回家，在自己家里好好调养身体，尽最大努力提高生活质量和生命质量。
所有的一切，都瞒着老爸。
我给老爸办理出院手续的时候，老爸说这就出院了？也没有治疗也不说啥病，就出院了？
我说治疗了呀！挂了几天吊针，你不是不咳嗽、痰里也没有血丝了吗？病治好了。
“那我是啥病呢？”老爸问我。
我说：“肺炎，你受凉了，又抽烟太多了，引起肺部感染，现在没事了。”
老爸还是不相信，问做了那么多检查，外科医生还叫你过去，怎么回事？
我说：“肺部感染首先要检查看看是不是肺结核，你看给你做了那么多检查，最终排除了结核病。拍片子你看到肺部有个黑洞，医生和外科医生会诊，看看是不是肿瘤，最后发现是感染发炎，也排除了癌症。所以现在你就是肺部感染发炎，已经好一些了，咱们回家吃药慢慢就好了。”
老爸听我亲口说排除了癌症，他居然相信了，他恐怕最害怕的就是癌症。他不知道他在片子上看到的肺部的一个小黑洞，其实就是恶性肿瘤。那是黑白片子，黑色的肿瘤像个黑洞。
四
整整的一年过去了，老爸的精神状态非常好，我们一有假就回家看他，买各种好吃的给他。他也没有再咳嗽，痰中也不再有血丝，他认为他的肺炎已经好了。
我们有时候甚至怀疑当初医院是不是误诊了。
今年6月体检，老妈悄悄告诉我，她在医生办公室的电脑上看到，老爸的肺部已经一半都黑了。
我知道肺癌扩散的快，但是不知道它扩散的这么快。9月1号古尔邦节，我去看老爸老妈，发现老爸还胖了些，饭量也好，比我吃的都多。但是老说头晕，从沙发上站起来都要晃一下。
当时我们谁都没有在意，也没有多想，只认为是年龄大了，猛然站起来头晕很正常。
然而，那却是癌细胞转移到头部的征兆。
五
这次我到家已经是傍晚了，老爸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见我来到床边，睁开眼睛看了看我说：“才走了10来天，又来了。这么忙，来干啥？”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我看到已经三天没有进食的老爸，消瘦了许多，脸色苍白，嘴上、下巴上有新扎出的灰白的胡茬子。没有带假牙，嘴巴向内瘪着，十分的苍老，也有些陌生。我有些恍惚，不能相信我的老爸已经变成眼前老态龙钟的模样，甚至连睁开眼睛都费力气。眼前的老爸越来越模糊,脸上有点痒，我抹了一下，湿漉漉的。
第二天早上，我扶老爸坐到电动三轮车上，老妈骑上三轮车拉着老爸去医院，我走在后面跟着。
护士给老爸扎上吊针，我去医生办公室找主治医生。主治医生拿出病例和脑CT片子，告诉我老爸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头部，现在左侧小脑有2.7cm的肿瘤。
所有的头晕、恶心、呕吐、不能行走，都是因为头部的这个2.7cm。
六
两人间的病房，另一个病床上躺着的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脑梗。儿子女儿都在外地工作，他一个人住在敬老院，老伴瘫痪了，住在克市的女儿家。这次犯病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说儿女都要上班、都很忙，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老人住了十一天院，在老爸住进去的第七天出院了，敬老院来了一个阿姨接他出院的。出院的时候，仍然头晕。
我对老爸说：“老年人都是这样的病，年纪大了，都会得心脑血管疾病，你也是这毛病，你头晕的厉害一些。打打针、吃吃药，慢慢就好了。”
老爸知道他是头部的疾病，那么也是脑梗无疑了。
隔了一天，又来了一个新病号。坐着轮椅进来的，八十二岁。他儿子把他抱到床上躺下，老妈问是什么病，回答说是“脑梗”。他问老爸是什么病，老妈说也是“脑梗”。
我趴在老爸耳边轻轻说：“他比你严重，你扶着还可以走，他已经一步都不能走了。”我想，老爸的心里应该有点安慰吧。
然而，肿瘤，可恶的肿瘤，正邪恶地张牙舞爪，在老爸的身体里肆意纵横，在老爸的头部横冲直蹿。吞噬着肉体，消磨着精神，消耗着生命。
人类，居然对它一点办法都没有。
想到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老爸被癌细胞一点点折磨、消耗、吞噬；看着一个亲爱慈祥的老人渐渐变得形销骨立、枯瘦如柴，最后在痛苦中失去生命，我简直不能忍受，痛彻心扉。
人生是如此的短暂，人的生命是如此的脆弱，面对生老病死又是多么的无奈！
死神那么近，那么近。我袖手旁观，无能为力。多么的心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