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送来了两个鹅蛋,看起来非常的硕大洁白,它的外观非常震撼,比鸡蛋和鸭蛋大出许多。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鹅蛋了,敲碎在碗里,居然还有一只是双黄的。
其实小时候经常见到,也常常吃,并且有很多也是双黄的。外婆很会养这些动物,她曾经养过一群,大约十几只,不仅如此,鸡窝里还养着很多老母鸡,后院还养有黑猪。前院的牛棚住着大黄,不过这家伙经常由外公来照顾,小时候的我很顽皮,不过即使再顽皮,我也不敢惹大黄,我曾经就是从它后面路过了一下,就被它一尥蹶子踹到了墙角,恨的外婆拿鞭子对它好一顿抽打。幸而是寒假,穿的棉衣棉裤,比较厚实,饶是如此,肚子上还是青了一大块。
寒假是最好玩的,我小时候也跟迅哥一样,喜欢捉鸟,但我也是性急,总是捉不到。好在会有雪可以玩,再有就是可以放鞭炮了。
那时候的鞭炮还是黑色火药的,不像后来那种加了铝粉或者镁粉的银白色火药,爆炸的瞬间会发出耀眼的光芒,而且声音也很响亮。这种黑色火药的响声要小很多。我会跑到村口的小卖部去买一挂一百响的,回来慢慢一个个拆散,装在口袋里。再去堂屋神龛里拿一根香,用火柴点燃……接下来就是我的时间了。
恰恰这几天,外婆、外公和小姨天天都要外出去镇子上置办年货,外婆怕我跑丢,就留我独自一个人在家。我拿着燃烧着的香头,在院子里不畏寒风四处乱逛。我马上就瞄见了挤成一团的大白鹅。拿出一个鞭炮,用香头点燃,等引线快要燃尽的时候,我潇洒且熟练地把它抛向空中,鞭炮划过一条抛物线落向鹅群,但并没有落地,时间控制的刚刚好,就在不知道我要干什么勾当的时候,鞭炮在它们的头顶炸响……鹅群瞬间就炸了锅。它们惊恐地尖叫着跑向远离我的方向,只有一只例外,它只是站起来了一下,就又卧在稻草堆里了。我一看这家伙居然这么有胆量,就不怀好意地跑过去,它实在是吓坏了,只好站起来逃跑,慌忙中竟然生下了一只蛋,蛋没有落在稻草上,而是在跑动中掉在地上,蛋破了,是一颗双黄蛋,然后这倒霉的家伙在逃跑的过程中只顾回头看我,却不小心绊到了地面上的半截砖头摔倒了,那脖子就像是一根绳子被摔在地上一样,屁股高高地撅着,要多狼狈有多狼狈。看到这一幕,我坐在院里的磨盘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马上我有个新点子了。我把院子里的砖头都找来,立起来在院子的正中间,摆成一条直线,然后把这些苦大仇深的家伙们从院子的一端驱赶向另一端……由于惊吓过度,跑得太急,纷纷被脚下的砖头绊倒,看着它们跌成一堆,我蹲在磨盘上一边喊着它们笨蛋,一边笑得直不起腰。但它们也不全是笨蛋,其中有一只身材较小的,被我欺负得无路可走,居然展开翅膀飞上矮墙,并一路沿着矮墙惊叫着半跑半飞、狼狈不堪地蹿到屋脊上,再也不肯下来。鹅上房顶,这辈子我只见过这一次。
经过来来回回反复折腾过若干次以后,这些家伙们都累瘫了,最后它们都在稻草处挤成一堆,无论我如何恐吓,它们再也不肯挪动哪怕一点距离,都摆出一副死“鹅”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我渐渐失了兴趣。
看着那打破的双黄蛋,我也有些许可惜,要是让外婆把它用油煎一下让我吃掉,一定会很美味吧。咦?!瞬间我又想到了个新主意。
我的眼光瞄向了鸡窝……我跑去前堂屋,抓了一把麦粒,扔到鸡窝里,看着这些鸡先是疑惑地看了看我(没办法,鹅群的悲剧就在它们眼前发生),但终究挡不住麦子的诱惑,纷纷把鹅们的结局抛向九霄云外,跑来争食,那情形仿佛在吃最后的午餐……我从背后拿出燃烧了一大半的香头,鸡们丝毫没有注意到,一只点燃的鞭炮正在飞速接近。但这次由于离得太近,计算不够精确,所以鞭炮掉在了地上,鸡群正在争食,根本不管地面上落下了什么。我正在为鞭炮没有产生优美的弧线并空中炸响而懊恼不已,但却不知这样的效果更好。
鸡群也炸了……然后我又接连扔了几个进去,瞬间“鸡”声鼎沸,那场面是如此的混乱,以至于事隔多年,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些鸡惊惶的眼神。鸡窝是封闭的,鸡们飞不出去,只能在狭小的空间里四处乱钻,有一只母鸡从“产房”窜出,慌乱中蹬破了鸡窝里的蛋……多年以后我每当看到“鸡飞蛋打”这个词的时候,我眼前就会浮现出这慌乱的一幕。
为了给它们再增加点惊恐,我再次扔进去了几个鞭炮。看着它们得模样,我跺着脚哈哈大笑。终于,在它们不懈努力下,鸡窝被挤出了一个大口子,一只母鸡钻了出来,接着是所有的鸡都钻了出来,鸡窝里不能待了,就连那只高傲的大公鸡也失去了往日的风采,狼狈逃窜。有几只飞向了屋顶……
于是,屋顶的瓦上有几只鸡和一只大白鹅……
但我觉得并不过瘾。
我打开后院的门,后院的猪圈里关着一只猪。这只黑毛猪根本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看到我打开后院的门,还傻乎乎地跑向我,期待着我能施舍点吃的,想要在快过年的时刻再长肥一点。我一边脑补着接下来的混乱场面,一边忍着笑拿着快要燃尽的香头,点燃了一个扔进去,可是我没有控制好时间,准头又不好,刚好扔到了食槽里,被里面的稀汤寡水淹灭了。我又迫不及待地频频拿出鞭炮挨个点燃扔到相对干燥的地方。这猪可能是觉得自己皮糙肉厚,看着冒着青烟的鞭炮落在眼前,却丝毫不知道它的厉害。鞭炮终于炸了,猪惊吓过度,逃跑了,逃跑的过程中并不顺利,猪圈里到处是泥坑,它滑倒了,肚皮挨着地。我眼泪都笑出来了。我感到十分愉快乐,可是接下来的事就不那么愉快了,我又扔了几只鞭炮进去,恰好有一只落在了这家伙的便便上……炸得我一脸斑斑点点……我气得把鞭炮都拿出来,正准备挨个点燃扔进去,好给它点厉害尝尝。就在这时,后院的门“哐当”一声开了……
小姨阴沉着脸站在后院门前。
我知道自己理亏,可我因为一脸的“斑点”正在气头上,我还没有好好惩罚这只猪就这样被打断,我很不甘心。但是,我手上的残香被小姨一把夺走,她还没收了我剩下的所有鞭炮。我撅着嘴挣扎着被“押送”到前院,外公拿着他一尺多长的烟袋锅子,正皱着眉瞅着房脊上的鸡鹅,坐在磨盘上吧嗒吧嗒地抽他的烟袋。看到我耷拉着脑袋,撅嘴鼓腮地样子,再看看院里鸡飞狗跳一地鸡毛,气不打一处来。他把烟袋锅在磨盘上磕了磕,把烟袋子快速缠在烟杆上,站起身来将烟杆高高举起,作势要打……外婆一把把我揽在怀里,嘴里喊着:“我看谁敢打!”
外公哭笑不得,只好作罢,和小姨去收拾残局了。
我跟外婆进了灶房。外婆抽开煤灶,用大铜勺给我煎了个鹅蛋,放了些存在灶肚里的热水,又拿来毛巾,给我热乎乎地擦了把脸。
那鹅蛋香啊,香气久久不能散去,一直飘散在我的生命里,直到现在我依然闻得到,可是却再也见不到给我煎蛋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