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预,字元凯。对今人而言,并非什么家喻户晓之人物,然而在古代却是举足轻重,特别是唐代倍受推崇。
如唐·穆宗李恒即云,‘在昔有晋,厥功平吴,惟茂先(张华)决策于中,惟元凯(杜预)整旅于外。’即对杜预之战功,推崇备至。
又《唐文拾遗》中李靖亦尝言,‘仲尼儒术,始流芳于沂水之湄;元凯战功,方挂美于岘山之顶。’则是将杜预提升至无与伦比之高度,可与孔圣媲美。
同时,《全唐文》中张说有云,‘猗欤杜侯,发挥孔圣。《春秋》既立,王道以正。’却是颂扬赞叹杜预的儒学地位。
史实亦是如此,杜预同时配享文庙、武庙,在中国历史上可谓独一无二。
参《新唐书·志五》载,贞观二十一年(647),唐太宗诏令历代先贤先儒二十二人配享孔子,其中即有杜预。西晋唯杜预一人而已。
而建中三年(782),礼仪使颜真卿向唐德宗建议,追封古代名将六十四人,设庙享奠,亦有「晋镇南大将军当阳侯杜预」。
诸葛亮则是三庙,不仅配享文庙、武庙,更于明·洪武二十一年(1388)从祀帝庙。
但是诸葛亮在开元十九年(731)被唐玄宗入选「武庙十哲」后,直至清·雍正二年(1724),方以先儒之名从祀文庙。前后跨度接近一千年,与杜预之性质完全不同。
《杜预传》载,‘预身不跨马,射不穿札’,杜预既不会骑马,也不懂射箭。且有「病癭」,即大脖子病。
依据《晋书》载,杜预所参导之战役,唯有灭吴一战而已。此时,杜预已是五十有七。可谓是大器晚成,但却是一战成名,并以此晋享武庙。与诸葛亮相比,应该说非常幸运……
咸宁五年(279)十一月,晋武帝调集大军二十多万,兵分六路,水陆齐进。但杜预并未担任主帅,仅是其中一路。
杜预负责西线指挥,自襄阳向江陵方向进军,而后南下长江、湘水以南,直抵交广。虽功勋卓著,史载共斩杀、俘虏孙吴都督、监军一类的高级官吏十四人,牙门、郡守一类的中级官吏多达一百二十人。
原本杜预仅凭此战,恐难以晋身古代六十四名将之一,设庙享奠。
然则灭吴一战意义非凡,结束了汉末三国以来分裂割据之状态,使华夏重归一统。是魏晋南北朝四百年间,唯一地统一战争。
且如此经典之战,皆由杜预一力促成。
杜预前后三次上书力主向东吴开战,反复劝谏司马炎,方才促成此战。如此方才是杜预能够「设庙享奠」之关键。换言之,将杜预比作三国终结者亦不为过。
而另一方面,杜预能够享奠文庙,却是真正的名至实归。
以清代学者阮元主持校刻的《十三经注疏》,是「十三经」中注释最为完善之版本,其中《春秋左传正义》六十卷,即采用杜预之《春秋左氏经传集解》,是《左传》注解流传至今最为权威地版本,至今仍有重要的学术价值。
而杜预能够在儒学方面,达到如此境界。除却天赋异禀外,亦与其青年时期郁郁不得志有关……
早年其父杜恕过于忠直,《三国志》载,‘推诚以质,不治饰,少无名誉。及在朝,不结交援,专心向公。每政有得失,常引纲维以正言……’故与司马懿此类权臣互不投合,杜预亦是因此而「久不得调」。
又《晋书·杜预传》载,‘文帝嗣立,预尚帝妹高陆公主,起家拜尚书郎,袭祖爵丰乐亭侯。’
直至甘露二年(257),其父杜恕过世三年后。杜预转而投入司马昭麾下,至此方才「遇难呈祥」。
而且杜预博学多通,《杜预传》云,‘在内七年,损益万机,不可胜数,朝野称美,号曰「杜武库」,言其无所不有也。’
即杜预不仅通经文、善兵略,更是晓百家之长,可谓「通才」。
譬如,著名之《晋律》即由杜预为之注解。其上承《汉律》,下启《唐律》,对后世之封建法律影响深远。
其中「律以正罪名,令以存事制」是我国法律史上明确区分律、令之最早定义,即刑法制度与规章制度之区分。杜预主张条目省减、文字简明通俗。《隋书·刑法志》曰,‘内以平章百姓,外以和协万邦,实曰轻平,称为简易。’
是三国两晋南北朝,唯一通行于全国的法律,并被东晋、南朝宋、齐、梁所沿用。
又如,《杜预传》载,‘预以时历差舛,不应晷度,奏上《二元乾度历》,行于世。’即杜预精深历法,发现时历有差不合晷度,并修订《二元乾度历》,且通行于世。
且复制出久已失传的周庙「欹器」,一种计时器。
又咸宁四年(278)秋,《杜预传》载,‘大霖雨,蝗虫起。预上疏多陈农要。’即杜预曾前后两次上书陈述救灾策略。
再如,杜预曾主持修建了富平津河桥,并在荆州兴建水利。《杜预传》载,‘激用滍淯诸水以浸原田万余顷,分疆刊石,使有定分。’
同时「开杨口,起夏水达巴陵千余里,内泻长江之险,外通零桂之漕」。开凿了从扬口到巴陵的运河一万余里,使夏水和沅、湘两水直接沟通,既缓解了长江排洪,又改善了荆州南北漕运。
并解除了荆蛮之凭仗,以致南土歌赞曰:「后世无叛由杜翁,孰识智名与勇功」。
故而杜预在朝中,甚受司马炎之倚重。但亦因此几度招来灭顶之灾……
参《杜预传》载,‘司隶校尉石鉴以宿憾奏预,免职。’即泰始六年(270)年初,杜预因受司隶校尉石鉴弹劾,而被解除河南尹一职。同年六月,杜预任秦州刺史领东羌校尉,而石鉴又以安西将军之职,都督秦州诸军事,再度成为杜预上官。
时虏寇陇右,石鉴「给兵三百人,骑百匹」,令杜预出兵击之。
杜预心知石鉴之谋,故以「五不可,四不须」拒绝出兵。石鉴后以「擅自修饰城门官舍,滞留耗费军需」为由,将杜预交付廷尉治罪。幸杜预是皇室驸马,在「八议」的赦免范围,最终以爵位赎得性命。
参《晋书·石鉴传》载,‘石鉴虽出自寒素,却雅志公亮。’即石鉴虽出身寒微,却是志趣高雅,且公正亮直。
然则《晋书·束晳传》载,‘束璆娶石鉴从女,弃之,鉴以为憾,讽州郡公府不得辟,故皙等久不得调。’
束晳之兄,束璆因抛弃石鉴之侄女,而使石鉴不满。故石鉴尝暗示州郡官府,不得征辟束璆家人。此举着实与「公正亮直」不符,但亦仅此而已,与「杜预事件」性质全然不同。
杜预贵为皇室姻亲,石鉴却对其穷追不舍。
且前后皆具有极强的针对性。故以此推之,石鉴之举应属多人共同谋划,绝非石鉴个人行为。
而上述推论并非凭空猜测,正史之中亦有些许线索……
参《杜预传》载,‘泰始年间,杜预任河南尹……受诏为黜陟之课……’即奉诏制定罢免、升迁之规则。此事看似平常,却是牵扯极广。司马氏以世家门阀上位,士族门阀对于王朝之巨大威胁,司马炎心知肚明,故试图调整。
但却是动了门阀之根本,杜预作为马前卒,故遭到门阀的严厉反击。
河南尹在东汉时隶属司隶校尉部,曹魏沿置。故在太康元年(280)前,河南尹应归属司隶校尉管辖。换言之,石、杜二人或许并无私仇。而是因石鉴官拜司隶校尉,故以职务之便,作为门阀之代表对杜预发难。
不过,依杜预之才能,又岂会就此沉沦。泰始七年(271),杜预任职度支尚书,职掌全国赋税收入。
《杜预传》载,七年任上,杜预「奏立藉田,建安边,论处军国之要。作人排新器,兴常平仓,定谷价,较盐运,制课调,内以利国外以救边者五十余条,皆纳焉」。就采纳数量而言,杜预绝对是超越同时代的存在。
期间尝向石鉴予以反击,《杜预传》载,‘石鉴自军还,论功不实,为预所纠,遂相仇恨,言论喧哗,并坐免官,以侯兼本职。’
即平分秋色,二人是各打五十大板。但杜预不过数年,复拜度支尚书。反而是石鉴在都督陇右诸军事、以及担任镇南将军、豫州刺史期间,两次因论功虚报而被罢官。
司马炎下诏「遣归田里,终身不得复用,勿削爵土也」。
即石鉴终身不得录用。看似外戚与门阀地政治博弈中,杜预最终更胜一筹。
其实不然,太康五年闰十二月,即285年初,杜预调任司隶校尉。却在行至邓县途中,突然病故,终年63岁。而石鉴的「终身不得复用」 亦到此为止。
又《石鉴传》载,‘久之,拜光禄勋,复为司隶校尉,稍加特进,迁右光禄大夫、开府,领司徒。’即在杜预死后,门阀集团再次扶植石鉴。
但如此一来,杜预病故之时机,则略显巧合……
参《杜预传》有云,‘预在镇,数饷遗洛中贵要。或问其故,预曰:"吾但恐为害,不求益也。"’即杜预亦知门阀存有害己之心,故行贿赂之举。然司马炎的一纸调令,再次将杜预推至风口浪尖……
倘若杜预迁任司隶校尉,门阀唯恐司马炎再提「黜陟之课」,故不得不有所行动。
虽然最终以杜预之死,预示着门阀的再次胜出。然无论如何,却依旧无法阻止杜预的青史留名,香火长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