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鸣凤乔
1-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所以阿慧没有睡懒觉。而是早早起了床,她先打开前后窗通风,然后就开始洗漱,换衣服。
平时她不会起这么早,都会睡到自然醒。等她醒来的时候,老公阿杜把早饭已经做好了。
阿慧不会做饭,她讨厌厨房。一进厨房就头晕,手一碰面粉就浑身发痒。
和阿杜刚结婚的时候,她也做过几次饭。但是味道真的不敢恭维,好在阿杜喜欢烹饪,也不在意她会不会做饭。
阿杜是一名转业军人,在服役部队的炊事班呆过一段时间,一般的家常饭菜都会做。
“阿慧,别磨蹭了,赶紧吃饭,一会去市场买菜去。”
“好的好的。”阿慧一边应着,一边对着镜子刷眼睫毛。
远看,阿慧一点都不像五十多岁的人,虽然不太漂亮,但是皮肤白嫩,身材姣好。只有眼角有一些细纹,如果不笑,根本看不出来。而且她喜欢穿修身的衣服,凸凹有致,整个人更显得玲珑精致。
在小镇众多女人当中,阿慧像一只仙鹤,是那么与众不同,与整个环境也是格格不入。她不喜欢交朋友,也基本没有什么朋友。她乐得这份孤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
我过我自己的,管你们怎么想。我喜欢什么时候吃饭,就什么时候吃饭。我喜欢什么时候睡觉,就什么时候睡觉。我想什么时候起床,就什么时候起床。
乡村的夜黑得特别早,而她家的灯却经常亮到天明,别人起床忙碌的时候,阿慧却该睡下了。
邻居偷偷笑她:“阿慧这是过的美国时间呢!”
“我乐意,用你管。”阿慧说话很快,常常是两个音节合成一个音节发出来,不仔细听你都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大家又开始笑了:“阿慧不仅过的是美国时间,还说的是美国话,哈哈哈。”
大家说完笑完就都散了,农人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活计,家里忙完忙地里,谁能像阿慧这样闲。
2-
今天阿慧一反常态,起了个大早,那是因为今天是个好日子——她儿子小杜相亲。阿杜嘱咐她去买几个好菜,洗好摘好就得,阿杜中午早点回来就做了。
相亲本来是好事,但两个人都很紧张,因为小杜这次相亲是二婚了。前儿媳小非给他家生了一个男孩,离婚后带走了。
小杜和小非在一起过了五年,严格说应该是他们两代人在一起生活了五年。
小杜是厨师,长得周正,白白净净像阿慧。小非是服务员,慈眉善目的一个女孩。
两个人就这样好上了。自由恋爱,感情基础还是有的,从来没吵过嘴。自己赚钱自己花,家里不富裕,但也没有因为钱财红过脸。
虽然阿慧这个婆婆不会做饭,但是阿杜会做,没让儿媳妇进过厨房。孙子大家一起带,谁有时间谁看孩子。四个大人一个孩子,孩子也没受过委屈。
可是为什么就离婚了呢?阿慧想不明白。问儿子,儿子也不说。
3-
这一次珍婆给介绍的姑娘,是她远房的外孙女。不太爱说话,眉眼清秀,就是特别胖。因为胖,才耽误了找对象。比她好的看不上她,不如她的她也不愿意。就这样,把年龄拖大了。
表面看来,一个已婚帅气。一个未婚有点胖,还算是般配。
其实珍婆五年前就给阿慧儿子介绍过这胖妞,阿慧和阿杜没有同意。也不是因为那姑娘胖,而是总感觉珍婆是个神婆,说话妖妖叨叨,不靠谱。
珍婆今年八十岁了,是阿慧的邻居,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房子还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样子,由于年久失修,满目荒凉,一片破败的景象。
老伴三十多年前就去世了,两个人没有儿女,只有这三间油纸房。
年轻的时候,珍婆就出马(民间说法,会看阴阳)了。算命看风水,小孩吓着久病不愈,她都能给看。由于有着一个三寸不烂之舌,她还是四邻八舍的媒婆。
邻居阿满的儿子三岁的时候,得了一场怪病,白天好好的,一到晚上就会发烧。辗转了好几家医院,也没有完全治好。不得已,求助于珍婆。
只见珍婆点燃三支香,瘦小的身躯端坐在炕上,盘着腿,双手合十,微闭双眼,嘴里念念有词。偶尔眼皮动一下,左眼下边的黑痣也跟着跳动。阿满看那黑痣像一只苍蝇,总想用手给拍下来。可是看珍婆的样子,吓得他也不敢出声。
待香快要燃尽之时,珍婆突然睁开双眼,问阿满:“我说的话你信不信。”
阿满连说:“信,信,信。”
珍婆说:“你家儿子不是凡间之人,他本是太上老君身边一童子,私來下界。只要做一个假童子,给他超度回去,孩子的病自然就会好了。”
阿满给了珍婆100块钱,哀求她为孩子驱灾驱难。
珍婆收下钱,对阿满说,你回家等着去吧。
过了一天孩子果然好了,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她真的那么灵。这下珍婆就出名了,守着这些本领赚点生活费还是不成问题的。
平时珍婆的家里冷冷清清,她不会说讨喜的话,总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得罪了人。
她走动的亲人也不多,只有胖妞的父母隔三差五让胖妞来看一看她。所以她特别喜欢胖妞,对胖妞的婚事也上心。
五年前,珍婆就断言:如果不娶这个胖妞,阿慧的儿子不出几年准得离婚。
“这乌鸦嘴,真让她说中了。”阿慧心想。
4-
阿慧总是说:“现在的年轻人啊,拿婚姻当儿戏,说结婚就结婚,说离婚就离婚,就像小孩过家家。我们那时候嫁一次人,就要过一辈子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总是咬着嘴唇,牙齿也咬得吱吱响,像是跟谁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而且越说越气愤,挥舞着双手,好像空中有一张脸,她狠狠地甩过去一个巴掌,打疼了,又凭空甩了甩手。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看不到旁人鄙夷的表情。
其实,街坊四邻都在传她儿子离婚的事,不知她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阿非是忍受不了她这个太能作的婆婆,才跟小杜离婚的。
阿慧懒也罢了,臭美也罢了,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她竟然跟小杜的师兄阿雄搞到了一起。如果小非不是亲眼看到,她不相信别人对婆婆的流言蜚语是真的。
餐馆下班很晚,小非收拾完包间准备下班。当她去宿舍换衣服的时候,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很特别的声音,听到那轻微的呻吟声,脸不觉地热了起来。
她感觉很好奇,是谁在里面?房间的门帘没有拉严,她轻轻地靠近房门,忍不住往里面看了一下。那男人她看清了,是阿雄。下边的女人没有看清,但是轮廓很熟悉,衣服看着也熟悉,就是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她怕惊动了里面的人,赶紧逃离了那里。
这一天她自己回的家,县城里的汇源酒店这几天有大席,就把小杜借用去帮忙,晚上不回来,住在酒店。
她回到家,婆婆房间里的灯亮着,满屋子的酒气。这一切她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因为婆婆爱熬夜,公公爱喝酒,她已经习惯了。
小杜不在家,她睡得很慢,翻来覆去的。儿子早就睡着了,她想一定是公公或者婆婆给哄睡的。
朦朦胧胧中她听到了狗的叫声,紧接着听到汽车刹车的声音,随着大门被推开了。她以为是在做梦,却能感觉到走进屋来的是婆婆,婆婆这么晚去哪里了呢?
没容她想清楚,睡意袭来,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第二天她起来之后,看到公婆的房间里没有一点动静。孩子一直闹她,也腾不出手来做饭。她就打算领孩子回娘家,蹭点早饭吃,顺便让妈妈帮着带一天孩子,然后再去上班。
她一边给孩子换衣服,一边小声对孩子说:“嘘,别吵吵,爷爷奶奶还没醒呢!”当她给孩子穿鞋的时候,眼睛的余光瞥了一下沙发,突然心里一激灵,这衣服怎么和昨晚餐馆宿舍里那个女人的衣服一模一样。难道,婆婆,师兄……太可怕了,难怪师兄不结婚!他们是第一次,还是经常在一起?她越想越害怕……
赶紧抱起孩子向娘家走去。
5-
阿雄今年39岁,也是一个农村孩子。父亲酗酒,母亲不堪忍受暴力,在他幼年时离开了他,由爷爷奶奶抚养长大。
爷爷奶奶很疼爱他,有点好吃的全都紧着他吃,指望他好好学习能有出息。但是阿雄却不是学习的材料,高中毕业后,就上了技校,学厨师。他感觉厨师工作虽然累一点,但工资不低,还管吃住,应该能存下钱。
他对爷爷奶奶说:“以后我一定能赚大钱,买一所大房子,让你们二老享福。”
二十岁那年,阿雄处了一个女朋友,女孩是一个幼师。两个人情投意合,谈婚论嫁的时候,阿雄见了女孩的父母。女孩的父亲问阿雄,拿什么娶他的女儿。阿雄说,用他全部的爱护女朋友一世周全。
女孩的父亲看阿雄一穷二白,只会说好听的,腰包不鼓,坚决不同意他们来往。女孩拗不过父亲,最终也提出分手了。
从那以后阿雄变得更加内向,不轻易相信别人,也不愿意跟人交流。
他把这一切都归咎于父亲,是父亲的不负责任,才让他现在的生活如此不堪。
每天他就只想着把菜炒好,不犯错误,到月底开工资,然后把钱交给奶奶,帮着存起来。
他想攒更多的钱,找一个女孩,风风光光地结婚。
可是他和阿慧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没人知道。男人和女人的这种事,并不需要太多的铺垫,有时候一个眼神就够了。
小非绞尽脑汁地想,也没有想明白,只记起和小杜结婚的时候,阿雄来参加了。
6-
小杜回来后,小非把这件事说了出来。小杜眼睛一瞪:“胡说八道,你怎么这样编排我妈,再说我扇你。”
小杜这样一说,她也来劲了:“我又没在外面说,你不去问你妈,你说我干嘛。这件事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了,外面不知道说的得有多难听,真是丢死人了。”
“别说了”,小杜的巴掌真的落了下来,落在小非的右脸上,火辣辣地疼。小非感觉头嗡地一下,眼睛前面都是星星。
“你真的打我”,小非也急了。
阿慧听到了声响,过来问怎么了。小非一句话不说,只是一个劲儿地哭。
从那以后,小非像变了一个人,话少了,也不叫妈了。
阿慧问儿子怎么回事,儿子斜了斜眼睛,也什么都不说。毕竟是自己的亲妈,他能怎么说,能说什么。
再后来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阿慧就不知道了。直到他们离婚,阿慧还蒙在鼓里。
阿慧把儿子的离婚,归咎于珍婆的胡说。她说是珍婆咒得她儿子离婚,所以珍婆有义务再给她儿子找一个好对象。
7-
其实,阿慧在感情上也受过伤。难怪阿慧不会做饭,她在家里是最小的一个,上面有两个哥哥姐姐。父母宠着她,哥哥姐姐也不攀比她。家里的事姐姐都做了,外面的事哥哥包了,阿慧在家连碗都没洗过。
姐姐看阿慧这样子很着急,说不会做家务怎么嫁得出去。她们要锻炼阿慧洗碗,阿慧不想做,就快吃饭,吃完饭立刻跑到厕所里不出来。等到姐姐们把碗洗完了,把房间收拾干净了,她才慢腾腾地走出来。还理直气壮地说:“不是我不做,我想做你们都做完了,怪谁?”
阿慧从小不干活,也不喜欢学习,就喜欢看言情小说,喜欢打扮自己。她幻想着心中的白马王子是秦汉的样子,自己就是林青霞。
初三那年,初恋来了。一个月夜,阿慧献出了初吻,她以为吻了就会怀孕,吓坏了,心中认定,这一辈子就是他了。
可是,有一次阿慧去男友家,家里丢了钱,所有的人都怀疑她,男朋友也不为自己辩解。
她一生气就要分手。其实她不是真的想分手,只想用分手来吓唬吓唬男友。可是说出的话收不回来了,男友并没有向她屈服。她是女孩,也不好意思再低头和好。
初恋就这样夭折了,从那以后她就拒绝相亲,拒绝任何男人。
快三十岁的时候,被家人逼婚,遇到了阿杜。
阿杜虽然长得一般,但他部队转业到镇派出所工作,也算是有铁饭碗的人。亲戚朋友都劝她,嫁了吧,再不嫁人真的成剩女了。
就这样阿慧嫁给了阿杜,婚后的生活平静如水,但她总觉得少了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每天还是像中学生一样,看言情小说,沉浸在虚幻的世界里。
每到夜晚看到枕边的阿杜,心就隐隐地痛。这个她要厮守一辈子的男人,头发花白,身体干瘪,眼睛凹陷,声音嘶哑,比实际年龄显老许多。两个人在一起,不认识的人常常会误认为是父女。
直到遇到阿雄,儿子婚礼上的时候,她并没有注意这个男人。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忘记了,有点恍惚。
不过,她怎么会忘记,是在自己家里,就在阿杜躺着的这个位置。
阿雄来家里找小杜,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她穿着吊带的睡衣,里面什么都没有穿。
阿雄的突然闯入令她大吃一惊,他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紧咬着嘴唇,不自觉地双脚向她这一边移动。她的脸在发烧,心在哆嗦,本能地想抗拒,双手却不听话地迎合了阿雄的拥抱……
阿雄的眼睛特别像初恋男友,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就是躺在初恋的怀里。她不再害怕接吻会怀孕,她什么都不怕。
只是他太小了,比自己小16岁,她真的爱这个男人吗?有时候她会想,如果阿雄愿意,自己会不会离婚,嫁给他。
阿慧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也想就此住手,可是已经上了船,往哪个方向走她说了不算。
在情人那里,她不想回家。可是镇子就那么大,流言早就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
8-
两口子都在演绎着掩耳盗铃的故事。
阿杜也感觉到了,已经有人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说:要想生活过得去,就得头上有点绿。
每每此时,阿杜都把拳头握得很紧:你要找死啊!
他不相信阿慧会背叛他。他对阿慧多好啊!虽然他只是派出所的一个小警察,每个月赚一些固定的薪水,给不了阿慧特别富贵的生活,但是却能让她十指不沾阳春水,保证她衣食无忧。能够用自己宽阔的肩膀给阿慧一个温暖的港湾,让她在这个港湾里,尽情地做那个公主梦。
可能正是阿杜的老实谦让,让阿慧更加嫌弃她。
其貌不杨的阿杜,在第一次见到阿慧的时候,就深深地爱上了,发誓一辈子要对她好。
他这一辈子没什么大出息,也不在乎别人的感受,唯一心甘情愿做的事情就是对老婆好,他的好,卑微得失去了自己。
阿杜上班走了,阿慧在窗前坐了下来。窗外的风吹在脸上,好清爽,吹去了倦意,也吹去了烦恼。
她走进厨房,还是有一些不习惯,但一想到家里最近又要添新人了,仿佛就有了心气。看到别人家屋顶升起的炊烟,阿慧想,还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