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高中以后,我才知道二中的老师有多厉害。
初中毕业之后,是一个悠长的暑假。但是高考的指挥棒已经让藏龙卧虎的二中行动起来,文革中被贬为“臭老九”的老师们满血复活,精神抖擞地站在了讲台上。学校利用暑假开办了几个主科的加强培训班,我被初中班主任夏老师推荐进了语文加强班。
后来我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幸运,一个年级一千多学生,一个加强班只有50个名额,而每个科目的讲课老师都是二中最好的。
语文加强班的老师是胡光老师,50出头的样子,典型的知识分子气质。上课伊始,他给我们每人分发了一份当年的《光明日报》,翻到副刊版,整版刊载的都是徐迟的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整个培训期间,就是胡老师给我们精讲这一篇当时轰动了全国的报告文学,掰开了、揉碎了,包括作家徐迟的叙述方式、遣词造句,报告文学体裁的特点等等。徐迟的文笔生动典雅,写到陈景润刚进中科院数学研究所时,那时候的数研所正是人才济济,徐迟形容,那是“人人握灵蛇之珠,家家抱荆山之玉”,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成语,胡老师把“灵蛇之珠”和“荆山之玉”的典故给我们细细地讲了一遍。
《哥德巴赫猜想》的发表象征着时代潮流的变化,读书无用论的时代过去了,科学的春天来到了,我们的加强班也在拥抱着这个春天。
高中开学了,重点班的氛围明显不同,大家都认真听课。初中上课的时候,老师在台上讲,学生在台下讲,几乎有一半的同学是不听课的。初中数学老师廖老师也是非常优秀的老师,常常让嘈杂的课堂搞得直摇头:“叽叽哄哄的呀!”
133班老师阵容极为强大,班主任兼数学老师黄健雄,物理老师杨丽,化学老师是长沙市优秀教师刘佑文,人称刘化学。第一个学期,我铆足了劲学习,期中考试排名张榜,我从全班第46名跃升至第四名。久爷爷去开了家长座谈会,班主任黄老师特别提到这一令他不解的现象。
三十岁出头的黄老师聪明精干,他的教学方法也很特别。他会出一道题让大家做,自己走下讲台巡视,查看同学们的解题方法,一边看一边评价,说得最多的是:“不理想”、“不理想”。最后他会请出那个最优解题的同学上台在黑板上把做题的过程演示出来。我的数学成绩不差,但在黄老师这里,得到最多的评价还是“不理想”,偶尔一句“还可以”。
逐渐地同学们开始熟悉起来,女同学们开始扎堆,一到课间休息时间就聚在一起开小会,叽叽喳喳像一群喜鹊。男生们则会蜂涌至讲台,向老师请教问题。说男孩比女孩晚熟,其实并不是普遍的,在智识上,真正厉害的男生都比女生早熟。我们这些小女生,学校里玩了还不够,又约了在校外聚会。中午一部分同学在学校食堂吃饭,我们女生吃完饭也不休息,在一起讲故事。
有一天,不知道是谁说附近的文化电影院正在上演《咱们村的年轻人》,要不要一起去看?我马上响应,七八个女生一起直奔文化电影院,一看电影时间表估计看完赶不上下午上课,有些犹豫,纠结了一会儿,最后大家决定还是看。《咱们村的年轻人》是一部轻喜剧,讲的是新中国刚刚成立不久的农村年轻人的故事,整个气氛欢乐喜庆、朝气蓬勃。我们在电影院里看得那叫个开心。
回到学校早就响铃上课了,我们挤挤挨挨地从后门进了教室。老师问:“集体迟到,干什么去了?”我们几个低着头不说话,老师说:“肯定有原因啊,说出来听听嘛!”有人小声说:“看电影去了。”老师回道:“呵呵,不错!有雅兴!站在后面听课吧。”我们几个就站在教室后面听完了一堂课。下课铃声一响,我们回到各自的座位上,有没去看电影的同学好奇又羡慕地问我们:“电影好看吗?”我们说:“太好看了!”虽然罚站了一堂课,但没有人后悔,电影带来的兴奋还在刺激着我们,我说:“将来我们也拍一部《我们班的年轻人》。”大家纷纷响应:“我们也要写!我们也要拍!”
我的化学起起落落,最终让我失去了信心。我失去信心的一大原因是有刘化学这样的好老师,都没把我的化学救上来,我跟化学可能是真的没缘。我干脆放弃了,上课只听见刘化学抑扬顿挫的大嗓门,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有一次化学课,我把小说《红岩》放在课桌底下,手撑着额头,正看到江姐、许云峰在狱中秘密传递纸条,刘化学手中的粉笔头直直地朝我掷过来,我吓了一跳,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可亲可敬的刘化学。刘化学无论何时都是笑容满面,即使这时也是笑着叫了我的名字,我手里的《红岩》掉到了地上。捡起书,我站起身,见刘化学指着黑板上的化学方程式问我:“说说看,这是什么?”我老实地说:“不知道。”刘化学说:“碳酸钙!著名的沉淀!这都不晓得啊!”说完他用粉笔在碳酸钙的分子式后面打了一个向下的箭头。又命我:“坐下。”我内疚得要命,一点也不怪刘化学,只恨自己为什么学不进化学。
此后,一看见刘化学我就躲。有一回在走廊上远远看见刘化学,正要折回去,刘化学如雷贯耳的嗓门响起来:“刘蕊!躲什么躲?化学还要多努点力!”
当时久爷爷正好在十七中学任副校长,在一次长沙市教育局的活动中碰到了刘化学。刘化学跟久爷爷说:“哎呀你妹子的作文就写得好咧,就是这个化学,一塌糊涂哦。”久爷爷问怎么知道我的作文写得好,刘化学说:“贴在宣传栏里了呀。”
没办法,我的化学就这么烂在地里了。
十年以后,我认识了我家掌柜的,他请我去新华楼吃饺子。两个人说起学习成绩,我沮丧地说自己化学从来不及格。掌柜的听了竟然面露喜色,把一笼蒸饺最中间那个最圆最大的夹给了我。然后告诉我他高考成绩语文只有60分,我听了之后竟然也心下暗喜。之后,两人结成了一对油盐坛子。
再说高一期末考试,我的排名掉到了20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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