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爸爸(续十二)

          1970年代的长沙五一广场



从一路吉祥巷到五一广场没多远,记得小时候都是走过去的。晚上吃完晚饭,一家人出来散步,一般都是走到五一广场来,这里是长沙市中心,人多,热闹。夏天的时候,宽敞的广场上有风穿过,是歇凉的好地方。

广场的中央是巨大的石碑,上面刻着毛主席语录。就在刻着“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的石碑下,我曾经尽情舞蹈。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至七十年代初,学校都有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以唱歌跳舞的形式配合文化大革命。

一路吉祥巷子里上学的姐姐们也要带着我们这些小妹妹组一个宣传队,去五一广场表演。我听了非常兴奋,跟在姐姐们的屁股后面转。那天晚上,一个姐姐把我们招集起来,穿上花裙子,每个人都用红纸抿了嘴巴当口红。领头的姐姐打着一面写着“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小红旗,我们一群小孩跟着,神气活现地开往五一广场。

因为并没有正式排练过,到了五一广场,大家散开来,各自为阵,表演自己拿手的节目。我跳起了《白毛女》,模仿电影里的芭蕾动作又是转又是跳的。我吸引了一些观众的注意力,他们围着我,听到有人说:“看这个细妹子咯,好有味的。”我狮子座的表现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小时候能接触到的艺术就是样板戏,自娱自乐的方式也主要就是模仿样板戏。我羡慕芭蕾舞中的高难动作,试着想要把脚尖踮起来。

幼儿园同班的一个小男孩会跳洪常青,他不知道弄了根什么布条在腿上打了绑腿,然后在教室里劈腿大跳,帅得很。我有些仰慕他,因为我也想跳吴清华的倒踢紫金冠,总也跳不好。我想跟他交流一下,但他似乎对我不感兴趣。久爷爷给我买了花生糖,我带到了幼儿园,我便上前问小男孩吃不吃,小男孩眼睛亮了,点点头,我就拈了一块花生糖给他,他急急地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给了我一个笑脸。此后,他每天都会来到我面前,跟我分享花生糖。直到花生糖吃完,他过来问我还有没有,我说没了,他失望地走开,此后不再搭理我。

1971年的3月,我上小学了,学校名为“茅亭子小学”。一开学没几天,老师就选我当了班长。学校的开学典礼上需要节目,老师向同学们征集,我自告奋勇地说自己会演《智取威虎山》里的小常宝。我借了久爷爷的冬帽当道具戴在头上,信心满满上了台。舞台是露天的,那天天气好冷。上到台上,小凉风一吹,我感觉糟了,我的鼻涕不听话地流了出来,我不能在台上从口袋里掏了手绢来擦,怎么办?我开始唱:“八年前,风雪夜~~”唱到“大祸从天降”时有一个挥手的动作,我顺势把袖子往鼻子上一抹,擦掉了鼻涕。回家让久娭毑洗棉袄罩衣,讲起文艺表演的故事,全家人笑得停不下来。

第二年冬天,学校让我去参加长沙市北区少儿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选拔。就在参选的前一天晚上,大舅舅突然点燃一张纸逗我玩,一边笑着对我说:“小蕊,看火咯!看火咯!”一边把燃着的纸扔进了我的脖领。我痛得跳起来,久娭毑闻声过来赶紧把火灭了,外婆赶过来劈头就给了大舅舅一耳光,责骂他疯了呀。其实那时候大舅舅应该已经是精神病了,只是家里人都不愿往那方面想。我的脖子上已经是燎起了一串水泡,久娭毑忙着给我处理创面,同时安慰被外婆责骂的大舅舅,说我没事。第二天我脖子上缠着纱带去参加了北区宣传队的选拔,僵着脖子跳了个《北风吹》,竟然被录取了。

我没能参加北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活动,原因是,大舅舅跟隔壁邻居家的精神病儿子(当时也没确诊)打架,我们家从北区搬到了南门口,我转学到了附近的里仁坡小学。班主任毛老师听说我在原来的学校当过班长,就把我安排进了班委会,担任文娱委员。

里仁坡小学当然也有毛宣队,我也被选进去了。有两个老师负责宣传队的工作,一个男老师,会拉手风琴,一个女老师,编排舞蹈。有时候宣传队的老师会让我们这些队员利用上课的时间排练,当时大家都很高兴能不上课,觉得是一种特权。

学校的目标是参加区里的比赛拿奖,所以两个老师都很认真。最初男老师设计了的是表演《红灯记》片段,他让我把辫子拿到胸前,像铁梅那样两只手扯着,唱《仇恨入心要发芽》。这个方案后来放弃了,可能是因为不适合群演。最后是选了《沙家浜》选段,由一个男同学领唱,我们十个女同学合唱。

到比赛的时候,表演郭建光的男同学穿了一身新四军的军装,我们十个女生大概是借不到那么多军装了,穿的是白衬衣,红短裙。随着“锵锵锵锵”的鼓点,我们迈着碎步从两测进到舞台,排成一排丁字步站立、亮相,“郭建光”一声高亢的“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我们女生齐唱:“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挺然屹立傲苍穹,八千里风暴吹不倒,九千个雷霆也难轰~~”

比赛拿了第二名,两个领队老师很高兴。演出结束后,老师带着我们去了面馆,一人吃了一碗光头面。我们这些队员,一边吃面一边相互取笑脸上的重彩妆容,边吃边笑,好开心。

回到家后,外婆打了一盆水给我卸妆,一边夸老师的妆画得好,说:“看我小蕊浓眉大眼,站在台上就是精神!”

这样的演出,后来又进行了好几回,每回演出完老师都会带着去吃一碗面。

不光是我们这些小孩子喜欢模仿样板戏,大人也唱。久爺爺最喜欢对着我唱《红灯记》里李玉和的唱段:“好闺女,提篮小卖拾煤渣,担水劈柴全靠她,里里外外一把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当年唱样板戏,只知道模仿,现在回味起来,那些唱词真是写得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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