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山花开
❂原诗
垂杨叶老莺哺儿,残丝欲断黄蜂归。绿鬓年少金钗客,缥粉壶中沉琥珀。
花台欲暮春辞去,落花起作回风舞。榆荚相催不知数,沈郎青钱夹城路。
❂注释
【绿鬓】乌黑光亮的鬓发。此处形容青春年少。【金钗】金制的女性首饰。【琥珀】矿物名,黄褐色透明体,是古代松柏树脂落入地下所成的化石。此处指酒。【榆荚】榆树叶前所生之荚,色白成串,有如小钱,通称榆钱。
【陈贻焮主编《增订注释全唐诗》第三册,p1】
①绿鬓:乌黑的头发。年少:全诗校:“一作少年。”金钗客:指女郎。②缥粉:青白色。琥珀:松柏树脂的化石,色淡黄或红褐。此指琥珀色的酒。③沈郎:晋代沈充,《晋书·食货志》载吴兴沈充铸小钱,谓之“沈郎钱”。青钱:榆荚色白,成串,形似钱。夹城:唐代长安东城墙为双重城墙,中有路,很宽大,是帝王自宫中赴曲江、芙蓉园游览的通道。
❂翻译
【徐传武《李贺诗集译注》,p5】
垂柳的叶儿已老,黄莺也在哺儿育女晚春的柳丝被浓叶压弯,蜜蜂也将飞回巢里。
鬓发乌亮的男青年,头插金钗的美女子,青白包的壶儿琥珀色的酒,行乐当及时。
花坛将晚暮,春天在悄悄流逝,落花随着旋风起舞,似乎不忍骤去。
但榆荚却象沈郎小钱,落得满路都是,好象在把春光催促、逼离……
❂解释
【徐传武《李贺诗集译注》,p5】
这首诗通过一连串的景物:叶老的垂杨,浓重的柳丝,哺雏的黄莺,归巢的蜜蜂,满天飞舞的落花,到处飘落的榆钱…,描绘了一幅晚春的景色,抒发着年华易逝的感慨。第三、四两句写了在这暮春景色中宴游的青年男女,含蓄地表露了一种行乐需及时的思想情调。从诗的思想内含和艺术风格看,当是作者前期的作品。刘衍在《李贺诗校笺证异》中谓此诗:“贺见榆荚满路,落花回风,感时光易逝、春去难留,满怀愁思。然此诗不若其后诗作情调之悲凉。当是贞元末李贺少年时居昌谷所作。”当可信从。
这首诗写得很深沉、蕴藉而自然。特别是后四句不但写了落花,还写了老而且落的榆荚,落花起舞,榆荚相催,这些无情之物也都染上了作者惜春的感情,很有感染力。钱钟书说:“长吉又好用代词,不肯直说物名”,举例中曾说到这首诗中以“琥珀”代酒之例,这里的“沈郎钱”代榆荚也是这种用法(参见《谈艺录》一二)。亦可见作者“呕心”之苦也。
【陈允吉/吴海勇《李贺诗选评》,p175】
所谓“残丝”,应指柳絮飘散以后剩下的柳条,所言“残”者乃取其“剩余”之义,而不是形容它的枝叶调敝。李贺这篇新题乐府歌辞起首两句,似乎已经道出了其间之奥曲,读者凭此不难判定这是晚春景象。
赋写春景的诗歌总不免惜春之情,更何况是春入晚境。或许再没有比少男少女持酒对坐更能表现对春日的恋情了,青春岁月原本与大自然的律动多一份对应,这可能就是诗人以“绿鬓”形容“少年”的原因所在;至于以“金钗客”指代美少女,顿觉纸上灿然生辉,同时也凸显了贺诗奇峭、力避庸俗、“用字多替换字面”的诗艺特点(清叶矫然《龙性堂诗话续集》)。情人对视理应春情激荡,然而二人有酒不饮分明是恨在心中,个中消息全在“缥粉壶中沉琥珀”之“沉”字。林同济先生即认为:“沉字妙,酒已不倾,只相看无语了。一字中透出主人公无聊赖的阑珊感,可留恋的年光意。”(《研究》)这不正是飘逝着的春光的人格化象征吗?钱钟书先生《谈艺录》还指出,长吉诗歌之形容物象,颇似戈蒂埃、爱伦坡、波德莱尔,“好取金石硬性物作比喻”,“如宝石精锣,坚不受刃”,这“缥粉壶中沉魏珀”一句,即是将琥珀之类硬性物比喻原属液体状态的酒浆,稚此给予读者更强的感官刺激。而类似于此的句例,尚有“昆山玉碎凤凰叫”(《李凭箜篌引》)、“头玉硗硗眉刷翠”(《唐儿歌》)、“玉轮轧露湿团光”(《梦天》)、“江上团团贴寒玉”(《江南弄》)、“荒沟古水光如刀”(《勉爱行》)、“山瀑无声玉虹悬”(《北中寒》)、“玉烟湿白如幢”(《晚溪凉》)等等,循此比较研寻,可从中窥知昌谷诗赋物造形所习用的一种技法。“花台欲暮春辞去”领起后半段诗歌的晚春景致,同时也补足了年轻情侣会面时的季节背景,一“辞”字既形象地写出春之归去,也可能浸透着一重恩爱别离之苦。“落花起作回风舞”是该篇语奇意重的好句,落花本将堕地,却随着飘风回生振起,作最后的翩跹舞蹈,真是诉尽诗人惜春心事。诗歌末后撷取暮春榆荚这一典型意象,来表现季节不可逆转的变换,那榆英坠落满路的景象何等的凄美。有趣的是长吉称之为“沈郎青钱”,可谓以俗为雅,化俗为雅。清陈本礼《协律钩玄》引董伯音曰:“晋沈充作榆荚钱,盖比钱于榆荚,此反以榆英比钱。”须知逆向思维本是艺术创造特征之一,李贺于此娴熟地反用前代事典,造就一处非常贴切的比喻,从而将整篇作品提升到了脱俗超群的境界。
总体而论,此诗通篇写景,文字浅近而诗语多情,优美的景物中裹挟着淡淡的闲愁,这无非是因光阴消逝而引起的心灵悚动,对美好事物趋于沉寂的悼惜,并无过深的寄托。论其思想至为单纯,极可能是诗人在未谙世事的少年时代所赋的篇章。
【陈伯海主编《唐诗汇评》,p1941】
《优古堂诗话》:前辈称宋莒公赋《落花》诗,其警句有“汉皋现冷临江失,金谷楼危到地香”之句……其弟景文公同赋云:“将飞更作回风舞,已落犹成半面妆。”亦本于李贺《残丝曲》云:“落花起作回风舞,榆荚相催不知数。”
《诗源辩体》:李贺乐府七言,声调婉媚,亦诗余之渐。如“啼站吊月钩阑下”、“天河落处长洲路”、“鸦啼金井下疏桐”、“落花起作回风舞”、“露脚斜飞湿寒免”、“兰脸别春啼脉脉”、“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等句,皆诗馀之渐也。
《昌谷集注》:叶老莺雏,丝残蜂伴,言春光倏迈也。绿衣翠袖,玉罃紅醪,虽不必效丽娟之舞,而庭树几翻落矣。城隅榆荚,如沈充小钱之多。曾沉缅酣宴之人,亦知好景之易逝否?
【中华大典文学典《唐文学部三》,p1247】
《殘絲曲》《吳劉箋注評點李長吉歌詩》卷一劉辰翁評:不過寫蠶事將 了,困人天氣。不曉沈琥珀何謂?末獨賦楡錢,著沈郞,尤劣。「落花起作回風舞」,自然好。《昌穀集》卷一曾益評:楊老鶯孳,絲斷蜂歸,皆晚春之景。年少之客,正宜狎金釵、飮美酒以爲樂,否則春去花落,楡莢之摧殘者,吾不知其幾矣,傷時之易邁也。明於嘉刻本《李長吉詩集》無名氏批語:此題全要暮春時去之感,托意殘絲。殘絲,遊絲也。時去矣,尙未知耶?與浣花老人「春風自信牙檣動」同一可歎。《昌穀集注》卷一姚文燮評:葉老鶯雛,絲殘蜂伴,言春光倏邁也。綠衣翠袖,玉罃紅醪,雖不必效麗娟之舞,而庭樹幾翻落矣。城隅楡莢,如沈充小錢之多,曾沉湎酣宴之人,亦知好景之易逝否。《李長吉詩集批註》卷一方世舉批:言春光易過也。「楡莢相催不知數」二句,不但花落,楡莢亦老而落矣。《協律鉤玄卷一:此刺當時少年狹斜不歸而作。綠鬢年靑,金釵色麗,粉壺器美,琥珀香濃,正溫柔沉湎之鄕,豈可遽言歸去?無如鶯老蜂歸,花台舂暮,囊中靑錢已化爲楡莢,猶眷戀而不已也。何焯評:爲樂惜錢,不知徒以催老,積於無用,化爲土也,妙在隱約不盡。昔刺晉昭公,此言夾城路,必有屬矣,其以瓊林大盈爲戒耶。《黎二樵批點黃陶庵評本李長吉集》 黎簡批:後四句極曲折,言春欲去而落花回風,猶有留春之意,乃楡葉紛紛相催春去,多於落花之起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