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潇2 上海并非理想之城

灾祸像强盗,总是在表面的平静之下,瞄准了人们注意力的空档,时不时来场偷袭。

在上海的日子过得很快,她做了采购,工作依旧做得很出色,还靠自己的理财能力,早早地为自己买了一个38平方的小房子。但对于爱情和婚姻,她始终没什么想法,小时经历过父亲的家暴,青年遭遇过男友的背叛,无论婚姻还是爱情,对她来说,都像是永远醒不来的噩梦。

但这并不能避免别人的追求,一个新疆来的小伙子谢元,整天殷勤地等在下班路上等她,请她吃饭,送她回家。在拒绝了将近一年以后,谢元没有非但没有气馁,而且更加殷勤了。

母亲总在电话里的逼婚,怕她年龄大了不好嫁;一个人在外的日子,生病、住院也都是一个人,30岁的萧潇觉得确实也需要有一个人依靠一下了。想想自己也没别的要求,虽然并不完全了解过分热情的谢元,但依旧稀里糊涂地和他结了婚。

萧潇对婚姻并没有什么期待,因为双方父母都不在上海,他们的婚礼就是简单地请朋友们吃了顿饭,婚房就是她买的那个38平方的小房子。“为什么娶我?”她问。“你很能干,又没有心机,一看就是我要找的老婆。”谢元的这句话,当时的萧潇当成了情话,多年之后,才知道这是一个多么功利的表达。

一年后,儿子出生了,小小的家里顿时热闹起来。萧潇的工作依旧很忙,母亲从新疆来帮她带孩子,谢元和朋友合伙开了个房产中介公司,工作时间不固定,收入也不固定。好在萧潇一个人的收入也够生活,不用依靠他。

谢元还是很有头脑的,在做了几单外国人客户的生意后,发现不管租房还是买房,赚钱都比较容易,于是雇了几个英文不错的小伙子专门做外国人的生意。又在静安、徐汇附近,物色了一些老房子,和房主签长期租约,按老外的喜好进行装修,再翻两三倍的高价租出去,每一单都是长期稳定的收入;市区房价高,卖一栋1000万左右的房子,收入就能賺个一两百万,如果是独栋别墅,那中介费就更可观了。谢元,最初那个也会早起做两大碗炒饭把自己填饱,跑一天不饿,能节省午餐钱的穷小子,终于以爆发的速度发财了。

谢元的体型在迅速膨胀,原来175/85尺码的衣服,早就换成了185/100;他本来就不高,鼓起来的啤酒肚,粗短的四肢,让他看起来像个油腻腻的皮球。有次朋友聚餐,没有一个朋友认出来发福之后的谢元。四人点的一大锅酸菜鱼已经吃得差不多,也冷掉了,谢元又给自己点了一锅,招呼大家一起吃;朋友们都吃得差不多了,没有动筷子;谢元就边财大气粗地说着话,边大块朵颐,依一己之力把一大锅酸菜鱼吃进了肚子里;看得朋友们都目瞪口呆。

谢元的野心也在迅速膨胀。全家随他搬进了豪装的大House,吃穿住用上都力求高档;亲戚朋友来,动不动就高谈阔论:“有钱人哪个还花自己的钱,能够借到的钱越多,说明他能力越大!”又或者,贷款怕什么?用明天的钱办现在的事,将来用通货膨胀的钱还债,容易得很!”萧潇依旧做着采购的工作,她不太懂谢元的生意,也不关心,只是觉得隐隐的不安。在金钱的坚持下,谢元对人的态度也越来越骄横,越来越不把亲戚朋友当回事。2008年的年夜饭,哥哥和妹妹也都来了,好多年来的一次大团圆,萧潇觉得非常开心。谢元像是得到了一个表现的机会,每个人都撒个大红包,又分享了自己超前消费的消费观,喝了点小酒之后,又谈起来女人,还自以为幽默地讲了个笑话:“很多有钱人都喜欢找小三,多傻呀!难道想喝牛奶还要把奶牛养在家里吗?” 言语颇为轻佻,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气得萧潇的哥哥差点和他翻脸。

快船行驶在奔腾的江河中,一个小礁石,都能给它带来灭顶之灾。2008年的金融风暴来袭,一夜之间很多人多年积累的钱在股市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几个钱场失意的人在市中心最热闹的商场里跳楼,死得非常惨烈,吓得很多商场的中庭围栏都加高加固了。紧接着各行各业也都大受影响,生意萧条,老百姓突然警惕起来,捂紧了自己的钱袋子。遍地开花的房产中介公司,生意骤减,纷纷关门。谢元的生意也很受影响,房子有价无市,只能靠给老外们租房勉强维持。

萧潇的儿子两岁多了,还不会讲话,一岁前牙牙学语的几句话,到现在也不太说了。一有不如意的地方,就大声哭闹,哄也哄不住,特别难带。“不会是生病了吧?你周六有时间咱们去趟儿童医院吧?”母亲和萧潇说,萧潇也觉得必须得去趟医院。

在医院里,萧潇被医生的诊断结论惊呆了,自闭症,这三个字瞬间就击垮了她的意志。她特别不愿意相信这个结论,她太明白有个自闭症孩子意味着什么了。她有个朋友,家里的小女儿自从被诊断为自闭症之后,跑遍了全国的医院,尝试了各种方法,耗费了百十万也不见好转,还把大人弄得精疲力竭;每次去这位朋友家探望,都不忍直视她那双绝望的眼睛。

深深的自责淹没了萧潇,这些年她对生活的逃避,对儿子的忽略,终于在这一刻开始惩罚她了。没有任何退路可选,只能趁发现得早,抓紧时间治疗,她赶紧辞了工作,踏上了和她朋友一样的为孩子治疗自闭症的路程。按朋友的推荐,她带儿子去各地有名的医院去做检查,在家的日子去特殊学校做感统训练,听说海豚的叫声可以刺激到自闭儿童的脑神经,唤起他们交流的欲望,又带着孩子去国内最大的海洋公园去看海豚。她把全部的身心都扑在了儿子身上,运用学到的自闭症治疗的知识,手把手教儿子如何理解别人的表情,如何感受情绪,如何跟别人交流,如何理解身边的事物……重复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付出终有回报,儿子终于开口说话了,当儿子喊出“妈妈——”的那一刻,萧潇激动的泪流不止。

开口说话只是自闭症治疗的一个开始,儿子与正常小孩的距离还非常的大,因为感觉系统的失调,自闭症孩子说话特别像机器人,非常机械,超出“固定程序”范围之外的交流,便茫然无措。看到希望的萧潇继续帮儿子治疗,好在谢元对儿子非常疼爱,花钱毫不吝啬。

正当萧潇沉浸在儿子不断进步的欣喜之中时,谢元的经济犯罪再次给她带来灭顶之灾。

因为生意上的不景气,谢元便在生意上动起了歪脑筋。静安有一处老式公寓小区,房屋设计是当时国际著名的设计师设计的,当年也是有钱有势的人才买得起;而且段非常好,买到就是赚到;周围的街区无论绿化还是店铺,都是很多老上海喜欢的格调;所以这里的房子一旦有出售,立刻就有很多人抢购。2年前谢元租下过这里的一套公寓,这个月刚好到期,租客要回国了,暂时闲置;他立刻发了一个出售的信息出去,看房的人络绎不绝。看中这套房子的人非常想抢到手,签个初步合同、付30%的定金都非常爽快。一房多售,短短半个月,他就用这种方式拿到了3000万定金,其中包括一个老上海非常心切,付了全款。

他一边用各种理由拖着付了定金的客户,一边把2000多万投给了做高利贷的狐朋狗友,想着利用朋友的能力,短平快地大赚一笔,以缓解当下的燃眉之急。

付了款的客户一而再,再而三地催促也迟迟不能收房之后,选择了报警。而当他们在同一家派出所相遇的时候,才发现这是个巨大的骗局。谢元感觉不妙,拉着萧潇离了婚,房子和车子都给萧潇,他净身出户;萧潇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忙于陪孩子,也没多想;谢元投给做高利贷朋友的本金一直要不回来,更不用说利息了;余下的这不足1000万,也被他各种挥霍和填窟窿,所剩无几了。

直到警察带走了谢元,萧潇才知道事情的原委。接着,被骗的客户抱成团,旨在要回自己的定金,甚至还指控了萧潇的妹妹萧丽,因为当时签合同时,谢元骗她说房东在国外回不来,请她帮忙扮演房东。萧潇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这三千万如果拿不出来,谢元和妹妹都要坐牢。她赶紧张罗卖房、卖车,管朋友和同学借钱,尽量凑够这3000万。

2008年,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还是个天文数字,萧潇再一次被深深的绝望笼罩。被骗的客户中有一个很有势力,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查到了萧潇的信息,雇了人天天跟踪她。萧潇吓得赶紧将母亲和儿子送往新疆,自己留下来应对。萧潇被逼着和所有被骗的客户见了面,虽然谢元和她离了婚,但大家都怀疑他们这是转移资产,叫嚷、质疑、辱骂,甚至有人想动手打身量瘦小的她。一个老人制止了激动的众人,他沉痛地说:“姑娘,为了买这套房,我卖掉了我现住的房子付了全款,我太喜欢这个房子了,这是我从年轻就向往的,我甚至还为这套房定制了全套家具……现住,我想收房收不了,想退款也退不了,下个月我现住的房子交给买家,我就要住大马路了,你要可怜可怜我这个老人啊!”说完眼眶里的热泪直打转。其他人又七嘴八舌吵吵起来,萧潇既同情又无力,这些人的影子渐渐在她面前模糊了。

等她醒来时,她躺在医院的病房里。那些人帮她叫了120之后就走了,她一个人被孤零零地拉到医院。眼眶深陷,头发枯槁,松懈的皮肤起了很多褶皱;灵魂像是被抽走了大半,身体也变得毫无重量。一夜之间,她老得像个50岁的人。

稍稍好转,她便给自己办了出院手续,找了一个要好的朋友接她回家,要看她家房子的人已经打过电话了。她身后无人可依赖,拘留所里还有两个人需要她的拯救,她必须得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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