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姥娘有两个儿子,在和大儿子闹翻之后,她和二儿子一家来往更亲密。
二儿子也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小发,和我同年;小儿子叫狗蛋,是梅姥娘起的小名,农村有习俗家里宝贝的男孩名字要越平庸越好,最好俗到阎王爷都厌弃。狗蛋比小发整整小了十岁。
我第一次在梅姥娘家住的时候,小发还在读高一,人瘦皮肤黑,不爱说话,偶尔叫我一声姐。小发比我大四个月,梅姥娘解释说,叫姐是一种尊称。我很惊讶,自己身无长物,同样只是个学生,一个可笑的“城里人”身份竟足以让人另眼看待。
小发中午放学回来,匆匆吃了午饭,匆匆写完作业,匆匆站在门前大杨树下发呆。不一会儿闪出来一个女孩子,皮肤黑牙齿白,笑起来很好看。女孩子是小发学校的初中部同学,提着书包喊小发一起去上课。小发说了一句什么,女孩子就低头笑,小发也跟着嘿嘿地笑。
梅姥娘说小发的成绩很一般,八成是考不上大学了。“要是能考上就去上,考不上就去南方投奔他姑,一起在工厂打工,也好有个照应。”梅姥娘每次说这话时小发就在旁边,他只默默听着,一声不吭。
梅姥娘也不容易,一把年纪还在种地,她说那地是种出了感情,承包给别人心里舍不得。几年前梅姥娘就是因这土地的由头和大儿子闹翻的,自此他们不再来往,路上见到也互相不讲一句话。
好在小发爸踏实能干,和小发妈一起在镇上帮人涂墙盖房子,没几年就存下来不少钱。有了钱的小发爸在梅姥娘的房子旁边给自家也盖了一套二层小楼,说是以后给小发当婚房用。因为梅姥娘的房子又小又挤,尚不足二十平方,后来姥姥来接我,住的就是那套小楼,里面的每个房间都又大又空,说起话来能听到回声。
我们走时梅姥娘把自己种的所有好东西都拿了出来,红豆绿豆玉米糁紫花生萝卜干,黑豆芸豆干辣椒芝麻叶菜籽油。小发和小发爸一把好力气,搬起东西又轻又快。梅姥娘的礼物把整个车都填满了,我和姥姥坐进后排座位连腿脚都伸展不开。
我第二次去梅姥娘家的时候,小发已经出外打工好几年了,屋里只剩下还在读小学的狗蛋。狗蛋的性格完全不像小发,淘气多动不怕生,话语间不时还夹杂着几个粗鄙的字眼。狗蛋有着许多同龄孩子所没有的精明与狡黠。
梅姥娘说考不上大学也怨不得小发,镇里学校都不行,老师连普通话都不会说,学生哪比得过城里的。“连大专都没考上,不打工能干啥呢?”梅姥娘说起高考的事还是带着隐约的惋惜,她叹口气后又思量起小发的婚事,“都二十一(虚岁)了,该成家了。”
小发妈是不反对自由恋爱的,不仅如此,她还常催促着小发在外谈个朋友领回家,要是实在遇不着也不打紧,家里宽裕又有房,不怕寻不到媳妇。梅姥娘与小发妈合计着某个人家的闺女就很好,条顺盘亮,关键是人家父母也都能相中小发。等约好了媒人,随时可以叫小发回来相亲。
我心里想着那个会低头笑的女孩子,什么也没敢问。后来才知道,原来那女孩子早就嫁了人。她自愿辍学不再读高中,还没来得及谈几场失败的恋爱,十九岁时就嫁到了县城。诞下一对龙凤胎,家里家外都欢喜。
小发爸又在盖房了,这次是给狗蛋准备的。新的小楼更加空旷宽敞,院子红漆大门黄铜钮。小发爸妈叹着盖完这房就再不用操心了,一人一套都有着落。姥姥来时看见新房,说着认真的顽笑话:等孩儿都娶了媳妇住进新房,你俩再像恁爸妈一样住间小屋给他俩带孩子。
小发爸妈不是不孝,梅姥娘心底也从没有过丝毫怨言。
狗蛋下午放学,问房子盖得怎么样,他知道自己将是新房的主人。
“还早呐”,梅姥娘故意逗他,“新房地界大,比那院多花了五万,将来你要住,得先给你爸拿五万块钱。”
“俺哥住那院不给俺爸拿钱吗?”狗蛋颇有些认真。
“不拿。”梅姥娘朝我们挤挤眼。
“我没钱我住那院,叫俺哥住新房去。”
所有人都哄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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