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安城,如果你不变成和它一样的怪物,就会被它吞噬。”
这是作为“十年西域兵,九年不良帅”的张小敬常念叨的一句话(注:不良帅应该就是捕快首领的意思)。
《长安十二时辰》的故事主线很简单——唐天宝三年,上元节辉煌灯火亮起之时,一群恐怖分子意图在长安引发大爆炸,意图谋杀当朝天子及一众重臣,而拯救长安的全部希望,只有一个即将被斩首的独眼死囚张小敬和短短的十二个时辰。
张小敬作为故事的主人公,为何总说长安是一个怪物?让我们从这十二时辰里长安三宗”最“,看看这头怪兽的狰狞面目。
01 最贪婪——即使你不贪婪,也有人帮你贪婪
张小敬为什么从不良帅被打为死囚?
因为永王无意看见了闻染的美貌,随口称赞了一番。随后,下面的小吏就拿着鸡毛当令箭,指挥地痞团伙熊火帮随便找个理由把闻家弄得家毁人亡。
张小敬出差回来得知情况,毫不犹豫地打了永王,杀了县尉,几乎全歼熊火帮,目的就是为自己西域战友闻无忌报仇,并保护自己西域战友的女儿闻染,最终被关入死牢。
这里有两重不得已:永王从主观上是不得已的,他只是称赞了一句美貌,就搞出这么大的事,事后还得自己兜着,当然如果没有遇到张小敬这样的反抗,我估计他也乐见其成;小吏们也是不得已,上头有所好,他不去投其所好,自己的位置就可能不保。
你看,这样是不是形成了一股相辅相成的权力飓风,所到之处都被这股邪风吹得七零八落。这还只是一个永王,上面还有这么多皇亲国戚、朝廷大臣,众多权力旋风幻化为一头吃人的怪兽,诗人们也只能”哀民生之多艰“。
这样的怪兽只在长安吗?不见得。只要有权力的地方就有怪兽,去年格力王自如的谄媚表演轰动全网,证明这样的怪兽在现代社会一样普遍存在,以至于王自如面对公众发言仍觉得理所当然,安之若素。职场里的马屁精、学校家长群里的捧场王等等现象比比皆是。我们看一些FB官员的忏悔录,说得最多的就是温水煮青蛙,一开始收到一些小恩小惠,觉得反正不是自己要的,是别人主动送的,就坦然收下。殊不知,这些“主动”送的东西,肯定是羊毛出在羊身上,需要权力对底层的压榨去偿还。
让我们看看幕后主使、张小敬曾经的战友萧规为什么要制造恐怖爆炸吧
萧规的声音在黑暗中悠悠响起:“当年咱们在龟兹分别以后,我去了广武投奔姐姐。我带了许多赏赐,还带了一份捕吏告身,满心希望从此能过上好日子。可当我到家一看,却发现屋子已成一片废墟。多方打听之后我才知道,广武当地的一个县丞垂涎姐姐美色,把她侮辱至死。县丞怕家属把事情闹大,竟买通无赖放了一把火,把姐夫和两个侄儿全都烧死在家中。我要去告官,反被诬陷,说我是马匪,带回的赏赐都是当盗匪抢的,还毁去了我的告身。”
他说得很平静,似乎讲的是一件别人的事,可那森森的恨意,却早已深沁其中。张小敬一言不发,只是呼吸粗重了许多。
“我原本指望兰州都督府能帮我证明清白,可他们沆瀣一气,非但不去查证,反而通风报信,把我抓到牢里去。我在牢里待了一年多,狱里拿我去给一个死囚犯做替身,夜半处刑,结果被我觑到破绽,杀死了刽子手,连夜逃亡。我从武库里盗出一把强弓,射杀了包括县丞在内大大小小的官吏十几个,广武县衙为之一空。我在当地无法立足,只好携弓四处流亡。”
也就说,这场长安之乱的导火索,也正是来自于地方权力飓风的倾轧,让萧规退无可退,铤而走险。
02 最荒唐——死囚变英雄,英雄变囚犯
靖安司为破解恐怖袭击,破例从死牢提出熟悉长安安防情况的张小敬。张小敬不负使命,舍生忘死夺下一车爆炸物驾驶进入湖中,避免了半个长安城毁灭。在大家仰慕英雄之举之时,却被自己人从水中拉起死死按住,被带去另一处审问。
说是审问,实际是永王利用权力伺机报复,即使张小敬有了英雄之举,但在权力罗织的罪名面前,结局也只能是有去无回,何况他本来就是个死囚犯。
不论你做出了多大的功绩,在权力面前往往真是百口莫辩。
这样的情况少见吗?不见得。最近奥运会刚刚结束,抖音里时不时传出对刘翔的怀念,说是“全国人民都欠刘翔一个道歉”。从2008年到现在,整整16年啊,全网的谩骂对一个人会造成多大的负面影响,是一个道歉可以挽回的吗?
特别是对一个为国乃至整个黄种人争光的英雄而言,是不是显得非常荒唐?这是不是大众对舆论权的滥用,是乌合之众对英雄的集体犯罪?我们(包括我自己)除了道歉,是不是应该有更深刻的反思?至少,在舆论的裹挟下,应该保留自己的一丝清醒。
03 最现实——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刀笔吏唯利是图
要说全书中最让人讨厌的人物,无疑就是元载了。最能体现他个人特点的就是下面几句话:
元载是一个理性的人,他认为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分为两类:能享受到的,不能享受到的。人生的意义,就在于不断把后者转化成前者。
“此前诬陷张小敬,我也是受人之托,被许以重利。不过我刚才仔细盘算了一下,以如今之局势,若能帮他洗清嫌疑,于我有更大的好处——你要知道,人性从来都是趋利避害,可以背叛忠义仁德,但绝不会背叛利益。所以只要这事于我有利,姑娘你就不必担心我会背叛。”元载越说越流畅,俨然又回到了他熟悉的节奏。
这一番人性剖析,檀棋先前也听公子说过,朝堂之上,皆是利益之争。可元载竟这么赤裸裸地说出,让她真有点不适应,她不由得啐了一口:“无耻!”
元载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看到檀棋除了斥骂并没有进一步动作,知道这姑娘已经动摇了。他拍拍衣衫上的泥土,满脸笑意。
“你能有什么好处?我想不出来。”檀棋依旧板着脸。
“万一张小敬真把圣人救出来,他就是大英雄。届时天子一查,呦,有个忠直官员先知先觉,在所有人都以为张小敬是叛贼时,他却努力在为英雄洗刷冤屈,其中好处,可是车载斗量。”
“你这是在赌,万一他救不出来呢?”
“那长安和整个朝廷将会大乱,谁还顾得上管他啊?”元载抬起右手,手指来回拨动,好似手里拿着一枚骰子,“所以无论圣人安与危,帮张小敬洗白,对我都是最合算的。”
看着这家伙轻描淡写地说着大不敬之事,好似一个谈生意的买卖人,檀棋觉得一股凉气直冒上来。可这番话又无懈可击,几乎已把她给说服了,握住锐物的手不由得垂了下来。
从其他反面人物来看, 萧规我们可以共情他返乡遭遇的惨痛经历,曹破延我们可以敬佩他的忠诚,甚至右杀贵人我们都可以理解他的自保之心。
唯独这个元载,明明身处长安、食君之禄,但面对长安解难,居然为了一己私利,全然不顾整个长安城安危,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挠张小敬的拯救行动,可谓从手段上来看聪明绝顶,从全局上来看一塌糊涂,完全不懂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就像我们身体的癌细胞,只顾自身繁衍,完全不知身体崩溃后,自身也无法生存的道理。
如果一个组织内多几个这样的癌细胞,注定将走向灭亡。不幸的是,这个元载最终登上了相位,大唐的结局也就不难预见了。
长安十二时辰,表面上是正邪两派的争斗,内里是更为复杂的权力纷争。长安之所以是怪兽,是因为此时长安是政治的中心、权力的中心,在权力的强大阴影下,每个人都在向贪婪、荒唐和现实靠近,因为不变为怪兽就将被怪兽所吞噬。
保持本心究竟有多难?就像电影《熔炉》里所说:
我们一路奋战,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不让世界改变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