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金瓶梅》第一百一十五回 贫贱夫妻百事哀
西门庆去东京为蔡太师拜寿,无意中遇到个扬州重情重义的苗员外,千里迢迢派管家将两名俊俏伶俐又妙嗓婉转的歌童送到了西门庆家中。
代替苗员外前来的管家名字叫做苗实。
这就很有意思了。
我们都还记得那个被下人苗青杀掉的另一个扬州苗员外叫做苗天秀。
同样都姓苗,同样都是扬州员外,虽然这个苗实只是个管家,但在某种程度上也却是暗指他的主人。
“秀而不实”这句话我们往往挂在嘴边,联系到这两个名字,刚好也隐隐讲出了两人的命运。
苗天秀和苗实的主人都有万贯家财,都有攀附富贵的心理,并且两人都有了具体的行动。
可苗天秀却中途挂掉了,什么也没换到;
苗实的主人花钱捐了个散官,又在蔡京生辰时跑去送礼拜寿,按照书中蔡京见钱眼开的德性,这个苗员外很有可能也会像西门庆一样外放个实缺,真正的做起官来。
也就是说早在两人名字刚出现的时候,其实作者就已经将两个员外的命运隐在了他们的名字中。
一个“秀而不实,无法收获”;一个“开花结果,得到了实惠。”
这一小段只是由此引发的猜想,对整本书的故事没有多少影响,骁骑只是觉得挺有意思。
我们还是回到情节中来。
今天的主角是西门庆十兄弟中的老七——常峙节。
这是个复杂的角色,不太容易一言盖之;总有人拿他与同样是十兄弟的白赍光比较,我们还是先说他的故事。
常峙节在第一章就出现过,那时他在十兄弟中的位份还是第九,后来前面的卜志道死了,补进来个花子虚;后来花子虚也死了,又补进来个贲四。
在第五十四回里,常峙节再次出场,这次是和应伯爵一起宴请西门庆去城外花园赏玩了一天,在应伯爵挑弄小解的韩金钏儿时,他在后面将应伯爵推倒,险些溅了应伯爵一脸尿。
第五十五回再出场时,西门庆刚刚从东京为蔡太师拜寿回来,常峙节和应伯爵一同前来,这次扭扭捏捏显得很不好意思;
在西门庆面前低着头,说话也很不爽快:“小弟有一事相求,不知哥可照顾么?”
西门庆让他说下去,常峙节才说:家中的房子被房主催促的紧,已经无法继续居住,如今想要另寻处房子居住,只是手头没钱...
常峙节又道:“求哥周济些,日后少不了连本带利一并还给哥。”
西门庆摆手道:“咱们兄弟相处,提什么利钱!只是我如今事多,没有闲银子,只等韩伙计从扬州回来再说好了。”
于是那日常峙节也只得走了。
回到家中,他妻子埋怨他:“你也是个男子汉,房子也没有一间住,整日吃人家房主的懊恼气。你说平日只认得西门大官人,去求些救济,看你这样子又成了一场空。老婆饿在家里,你可不害羞?”
说得常峙节哑口无言,呆愣愣得不敢做声。
求人难,却不得不每日厚着脸皮去西门府,指望再向西门庆求上一求。
哪知西门庆自从东京回来,今日这个接风,明日那个接风,一连过了十几天常峙节也没能再见到他。
常峙节无法,只得还是走应伯爵的路子,这天一早请了应伯爵来到酒馆,叫了酒上来,又叫了一盘熏肉、一盘鲜鱼请他吃了,说道:“小弟前几日请哥给大官人说的事情,这几日一直没能见到,房主那边又催得紧,昨晚又被浑家数落了一夜,忍耐不了,这才一大早找到哥,求哥趁大官人没出门时,去慢慢等他。不知哥意下如何?”
应伯爵道:“你放心,我今日好歹让大官人帮助你一些就是了。”
两人又吃了几杯,一同出门,直奔西门庆家来。
这日偏巧西门庆正在家中。
连日有人相请,接连醉了几日,今日周太监还要请,西门庆却不愿去了,只说有事,躲在家中与妻妾在花园中玩耍。
书童请两人在厅上坐了,便去花园去请西门庆。
常峙节和应伯爵在厅上吃茶等着,就见两个小厮抬着一只大箱子,里面满满绫罗绸缎制成的新衣服;
等西门庆出来,应伯爵便问:“方才那一箱子衣服是从哪里抬来的?”
西门庆不在意的说:“眼下入了秋,家中都要添些衣裳,方才那一箱是你大嫂子的。还没做完,今日只送来了一半。”
常峙节惊奇的伸着舌头道:“六房嫂子,至少也要六箱了?好不费事!小户人家一匹布也难得的很,哥果真是财主。”说的西门庆和应伯爵都笑了。
应伯爵趁着空闲便挨到西门庆身边说道:“前几日常二哥相求的那件事,哥又一直没空,也没再说。只是常二哥被房主催的慌了,每日被嫂子埋怨,他只烦作一团,没一点办法。如今又入了秋,身上的厚衣服又都当在典铺里。哥好心救他,省得嫂子日夜絮叨。况且他另找个房子住着,也是哥的体面。”
西门庆问道:“我当初是答应过他的,只是因为去东京花费的银子多了,本想等韩伙计回来再给他。这会儿怎么这么要紧?”
应伯爵道:“不是常二哥要紧,实在是承受不起嫂子聒噪,只求哥早些给他才好。”
西门庆踌躇了半响又问道:“既然这样,也不难。我只问你,要多少房子够住?”
应伯爵道:“他两口子,四间房子是少不了的。若是论价钱,也得三四十两银子。”
西门庆吩咐书童去他皮匣里拿出一包碎银子来说道:“这包碎银子是那日在东京太师府封赏下面人剩下的十二两。你先拿去,买些衣服,置办些家具物品,等待你找好房子,再来这里我拿银子替你买了。这样可好?”
常峙节慌忙接了,连连作揖相谢;
西门庆又道:“这几日也不是有意要耽误了你的银子,只因为你还没找到房子。”
常峙节又称谢不迭。
应伯爵夸道:【“多少古人轻财好施,到后来子孙高大门闾,把祖宗基业一发增得多了。悭吝的,积下许多金宝,后来子孙不好,连祖宗坟土也不保。可知天道好还哩!”】
西门庆道:【“兀那东西,是好动不喜静的,怎肯埋没在一处?也是天生应人用的,一个人堆积,就有一个人缺少了。因此积下财宝,极有罪的。”】
这段清晰的表明西门庆超前的金钱观,张竹坡评道:【不以施与为功,而反以积财为罪,虽不可为败子借口,然自是千古名言至理。西门庆始终用财,不出此意。】
再说常峙节袖着银子欢欢喜喜的回家,刚进门,他老婆吵吵嚷嚷的出来骂道:“你个满身光棍的行货子!出去了一天,让老婆饿在家里,你倒还千欢万喜的回来,你不知害羞?房子也没有住的,受人家多少怄气,只叫老婆这耳朵也受不了!”
常峙节也不开口,只等老婆骂完,才轻轻将银子拿出来放在桌上,看着银子道:“方孔兄啊方孔兄!我看着你光闪闪、响当当、通体都酥麻了,只恨不能把你吞下去。你若早些来时,我也不受这淫妇几场气骂了。”
那妇人见银钱明晃晃的一堆,喜得抢上前来就要夺过去。
常峙节道:“你整日要骂你汉子,见了银子,就来亲近。我明日自去别的地方过活,再也不和你混了。”
妇人陪着笑脸道:“我的哥!这是从哪里来的银子?”
常峙节也不作声;
妇人又说:“我的哥!难道你就只怪我?我也是想要你安个家。今日有了银子,和你商量好了,买个房子安身却不是好?你怎么这样拿腔作势?我做你老婆的,又不曾有什么失德的事情,凭你怨我,也是冤了。”
常峙节还是不作声;
妇人絮絮叨叨,见常峙节不理不睬,自己也有几分惭愧,禁不住掉下泪来。
常峙节看了,叹口气道:“你个妇人家,不耕不织,倒常把汉子这样作践!”
妇人泪水掉落愈多,两人都不再开口,闷闷的坐着。
常峙节心道:“她也是难做的。受了辛苦便埋怨我,也不能怪她。我今日有了银子便不理她,人家就说我薄情了。就是大官人知道了,也会怪我的不是。”
于是转回头对妇人笑道:“我是逗你,谁怪你来?平日你时常啰啰嗦嗦,我也只是忍了出门去,什么时候埋怨过你?”
又说西门庆先给这笔银子,之后找好房子还会再拿出银子替我们买了。
说了一番西门庆的好,又夸赞应伯爵从中不少帮忙,等等...
妇人道:“原来正是大官人给的,如今有钱了,买几件衣服好过冬,省得难捱。”
常峙节道:“我正要和你说这个,买几件衣服,再添些家具用物,等到搬了新房子也好看。”
又道:“只是感激不尽大官人的好意,以后搬了房子,也要请他来坐坐才是。”
妇人还饿着,常峙节拿银子去街上买了米来,又破例买了一大块羊肉回来。
妇人接到门首道:“又买这羊肉做什么?”
常峙节笑道:“刚才累你骂我骂的辛苦,别说这点羊肉,就是牛也该宰几头请你吃。”
妇人笑骂:“狠心贼!你就怀恨在心,看你怎么奈何我!”
常峙节笑道:【“只怕有一日,叫我一万声:‘亲哥,饶我小淫妇罢!’”】
妇人听了笑着去井边打水去了...
常峙节说了荤话,媳妇也能听得懂,可他们的故事这一回还没说完,分析也很长,只好放到下一回再讲,对比西门庆的豪富,这两口子有诸多悲哀之处,下一回让骁骑逐条对比出来给大家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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