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村里放电影,放的是越剧黛五葬花。那衣着长袖飘飘,那发饰各有千秋,就连黛玉扛的小锄都是那样精巧,更别说说着软糯话的剧中人。一个字:美!
没看出?来,只看出袅娜的身姿如仙女一样,花开花落年年那样,也就是贵女们才会吃着好住着好还有人伺候着,却百般伤春悲秋的!
那时候,哼唱剧中曲子只觉好听,抄下来哼唱。没有悲伤只有看了电影的开心:跟村里的小伙伴们故意学剧中人走路,翘手说话,哈哈笑。
突然有一天,活生生的二哥在经过父母亲将所有的积蓄送到医院切除足有一斤多的患有癌细胞的胃之后,再痛苦地活了七个月之后,撇下还在上三年级多病的孩子,撇下患有痛风症的媳妇,撇下辛劳的盼着他会好的父母,撇下自小嬉闹长大的兄妹,痛苦地走了。
看见他装敛过的脸,安详白暂如睡着了般,就那样孤零零地躺在棺材里。终于不再忙碌着赚钱养家了,终于不再饥一顿饱一顿地凑合着填肚子了,终于可以歇着了。
唢呐声声,忙乱地葬在了坟地。孤单单地一座坟,在山坡上。七七四十九天煨火,每天去填煤块让火不熄,煤火外层用土块盖着,防风吹雨打让煤火煨着四十九天,在那个界层里初去乍到,不冷着不饿着。
那年父亲五十二岁,疑或五十三岁,悲伤的父亲有时陪我一起背着煤块拿着祭品去给他那太过年轻非正常死亡而不能入祖坟的儿子煨火——寒冷的腊月天,父亲穿着腰里扎着草绳的皮袄,戴着狗皮帽子,因血压高有些浮肿的脸被冷风吹得泛红,脚步有些迟缓。一路沉默着到孤坟:扒开覆盖土,捅空煤火小心地填架空煤块,再均匀地覆盖土块封住缝隙,留一个小孔进空气,确保火煨着。烧上一垛柴火投入祭品使祭品烧焦,掩埋灰烬。然后抖抖土沉默着背着空背斗回家。
那年的冬天似乎风大雪大,那年的过年正月里二月里来抚慰的亲戚邻居们格外的亲和,那年的父亲和母亲似乎有淌不完的眼泪,那年的二嫂躺炕上发呆了两三个月后身材也苗条了许多,那年……
平静的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有一天天刚蒙蒙亮,父亲就出去了,深秋农闲时节闲着蹓跶去了。结果被人送家来们时候,脸青紫着续续地呼气不吸气。在邻居家突发脑梗。送医院多么远呀,足有一百里,可是大哥打电话再三地说送医院,送吧——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又那么远,会有奇迹发生吗?但还是送到区医院又转省医院,终究折腾父亲一场又回来,村人装敛,青紫着脸躺炕上。
母亲瘫软了,二嫂吓软了。只有我迷糊着请家人和村里人归置房屋,忙活着请亲戚朋友,庄子里的年轻人骑自行车摩托车去告知亲戚家。又请了管老的东家,请了厨子本家叔随我去城里买棺材食材丧葬用品,又买了两只羊。好在村人善良,各个放下自家的活计,纷纷来帮忙。杀猪的杀猪,杀鸡的杀鸡。
终于,安葬了父亲。哥妹他们都去上班了。我每天,早起晚睡料理家务,招待上门抚慰母亲的邻人和亲戚们。最主要的是煨火。
有时,一岁半的小女儿陪我去煨火。起先几天,领着叽叽喳喳问我她姥爷为什么睡在土里的小女儿,她走上三里路程就得背在放有煤块的背斗里,脑袋一歪一歪地睡着了。后来,就趁她睡着再去煨火。煨了七七四十九天。
独自背着柴火和煤块到坟地,先点着柴火烧上祭品再绕着火堆洒上酒一圈,点纸点冥币,熄火掩埋火星。煨煤火。磕三个头。望望熟悉的山,捋一捋乱飞的头发,慢慢的离开坟地,一路地捡柴火。到家了,背斗里柴火满了,女儿醒了,吃着沙果子跟她姥后面,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那一年的秋天,秋菜长得特别好。一畦子辣椒,给邻居们都送到了,大白菜也送了不少,白萝人胡萝卜还有糖萝卜收获了好多呀,请亲戚朋友们收的。往年,准能养个大肥猪。今年,没人再能够养了。——母亲多病体弱,二嫂和她的儿子泥菩萨连河都过不了,而我对侍弄庄稼更是无心也无力。天塌了,支撑我们家的天塌了!
直到十多年后的如今,想起来,再读《红楼梦icon》,再看电视剧《红楼梦》,才稍稍体味出黛玉葬花时的心境:侬今你亡我葬你,他年我亡谁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