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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看见张大喇叭,是在来到盘山林场的第五天。
我被分到营林队里,每天早晨坐着车进到山林里干活,晚上坐车回来。当我笨拙的刚爬上车厢,就听到身后老二喊着:“张大喇叭,昨天又吹喇叭啦!”
我连忙回头,看见一个身强体壮的中年男人也在攀着车箱,肩上背着一台油锯,他口鼻阔大,浓眉大眼,一双手显得出奇的大。原来他就是昨晚吹大喇叭的人,我顿时心声好感,连忙伸手想要取过他肩上的油锯,减轻攀车的负担,却被他阻止,用一只手抓住车厢,轻轻的向上一跃,人已经站在了我身边。
行驶的路途中,我注视着张大喇叭,实在不敢相信昨天的喇叭声,是从他的口中发出来的。这和我臆想中的,完全不一样。
昨天我一边吃饭,一边听着窗外的喇叭声,心里也在构画着此人的长相。从声音中,我断定此人一定会是高高瘦瘦,面容憔悴,眼神中布满忧郁。
此刻我看到的,是一名五大三粗的关中汉子。
“你是新来的?”张大喇叭看着我问。他肯定是想感谢我方才的想要相助之情。
我点点头。我想不到他竟然会是营林队的油锯手,而不是机关里穿着中山装的那些干部。这很出乎我的预料。
“张大喇叭,今天下工回家,给大伙吹个‘娶媳妇儿’呗!让俺们也乐呵乐呵。”老二高声嚷嚷着。
一车的人,轰然大笑。
张大喇叭看着老二说:“我怕吹完了,你一夜睡不着觉。”
“这请你放心,进山抬一天原木,就是有俩媳妇儿,也是沾枕头就睡着。”
满车的人,再次哄笑起来。
我是第一天进山,对营林的业务不熟悉,大家伙把我分到张大喇叭的手下,拿着一根四米长的木杆给他“量杆”。这份工作原本都是一个叫于红娟的姑娘来干的,在我接替了她之后,她就和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的,一同去扛小杆。
这份工作很轻松,只需要我拿着杆子,在伐倒的树木上,用量杆比划好距离,让油锯手从中截断。
我像一位指挥家,拿着长长的杆子,指挥着张大喇叭东跑西窜,片刻间,弄得他满身大汗,气喘吁吁。一旁抬原木的老二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来,虎着脸夺过我手中的木杆,喊了声:“小六子,看着,这‘量杆’是怎么量的!”他拿着木杆开始给张大喇叭量杆。
油锯轰鸣,冒出浓浓青烟,蜗积在密林中久久不散。
张大喇叭在老二的量杆下,很快就变得轻松,油锯声也清亮了许多。我观察了片刻,才看明白干“量杆”活儿的窍门:拿着量杆要给油锯手指示给最近的木头。而不是像我那样,拿着量杆一会东、一会西,害得油锯手拿着油锯来回奔跑。
我接过量杆,难为情的对张大喇叭说:“对不起啊!害得你挨累了。”
他毫不在意,只是笑了笑,安慰我:“没事的。谁第一天来干,都是这样,熟悉熟悉就好。”
下午快下山回去的时候,老二对着我发了一通火。我看得出来,他是在压抑着心里的怨气,对我喊叫着;他们四人抬着一根比脸盆还粗大的木头,抬到山底下时,才发现这根原木截短了,作废了,白抬了。很明显,这是量杆人的责任。
我无言以对。我惭愧不已。
于红娟冲上来,对着老二怒斥:“谁还没有出错的时候,你干嘛冲着人家发火?你小时候没尿过炕啊!”
于红娟的这几句话怼得老二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使劲拍了下自己的大腿,悻悻的走开了。
那一刻,我对于红娟的感激,无以复比。特别是她怒斥老二的神态,正义凛然,很像《红灯记》里的铁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