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丽塔的第八封信


一直将洛丽塔,视为温柔禁忌
与你理不理解,认不认同
无关

凡是不以婚姻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
其实,不太认同这句话。
就好像,让你指着祖宗,摸着良心说话:皇天后土,这辈子,我没耍过流氓。

天雷骤然滚滚,晴日暴雨突袭。
话说焉能走肾,难免容易遭劈。

既然流氓都耍过,那区别也就只是在于,次数多和少的问题而已。

1
初中时候,思想开化的比一般姑娘早。
很多姑娘还在羞涩于去讨论究竟要不要穿内衣的时候,我已经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出各大内衣商店,毫不避讳地跟那些售货员探讨尺码问题。

我一直觉得,自己不仅仅是在学习上出类拔萃,包括身材,包括觉悟。
男生们瞄过来眼,一声冷哼还没落地,我就知道他们的花花肠子有多恶心。

从小家教严苛,秉着“存天理,灭人欲”的理学思想,压抑了天性,乃至于后来到了初中私立学校寄宿时,骨子里的这种特性,俨然枝叶繁茂起来。
平日里,喜欢跟那些老师口中所谓“不好”的学生,挨得近,也因此并不太喜欢和那些所谓“好”的学生掺合在一起。
当然,之所以大家都能容忍我这么个“例外”存在,主要在于,学业上我算是好的,骨子里却有着“痞”气。
那个一切以“成绩”论是非的年代,基本上老师会对你其他方面的所作所为,忽略不计。

于是乎,学校明文规定不能做的,我基本全做过,除了没打过架,没抽过烟。
一来,我是个女孩子,不太适合那些粗鲁的举动;二来,身材虽然苗条,可算不上健硕,未必打得过人家;第三,从小被母亲的一些话给吓怕了,比如说到抽烟,母亲会经常“恶狠狠”地盯着父亲说,“我们家谁要是抽烟,要连烟蒂一块给我吃喽!不能浪费。”

所以,那时的我,严格意义上来说,除了不拘小节,还算得上是个三好学生。

然而,如我这样好的学生,也有让自己让老师确实忍无可忍的时候。
比如,喜欢上,我的老师。

2
初中,读了六年。
对,你没看看错,我也没有病。

虽然名义上学业成绩好,可却严重偏科,学习上又比较随心所欲。
高兴了,老老实实答题考试,皆大欢喜;心情不舒服了,相看两生厌,满纸荒唐言。

因为脾气问题,第一次中招统考前夜,带着一小姐妹,临阵翻校门,跑回了家。

父亲一怒之下,罚我跪在爷爷的牌位前,整整一夜。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那是记事以来,父亲第一次罚我这么重,也是第一次母亲没有来劝阻。
大概是,真的玩大了。
最后,以我唯唯诺诺梨花带雨退缩认错而收场。
因此,当父亲问我“还想不想上学”的时候,我看了看牌位上的爷爷,又看了看父亲背在身后那只苍劲有力的大手。

“想!”

这样,被安排,再续三年。
当时真的是年少,丝毫没考虑年纪这种东西,没有去在乎别人会怎么想,或许是因为知道,真的要将全部心思用在学习上。

那三年学习,成绩于我而言,只有想不想,没有能不能。
直到,他出现。

他,叫白书同。
那时,带我的初二英语。
据说是从京畿要地回来的。
年轻,有为,形象帅气,谈吐不凡,富有学识。
对于我们这些没去过大城市,没见过大世面的人来说,他就像是一把清秀的利剑,将之前蒙在我们这些人脸上的那些肤浅而又粗鄙的破布,刺得稀烂。

第一堂课,校长领着他,来到教室。
他站在讲台那里,不怎么说话,只是一直对着我们微笑,感觉他就是一道光,不因任何人而改变的光。
也是那时,才意识到,可爱的校长,又挫又矮。

“各位同学,大家好,我叫白书同,是你们本学期乃至以后学年新任的英语老师。大家可以喊我‘白老师’。”
因为学校的教学体制模式,任课老师非授课质量问题,一般都是跟班走,即“三年授课制”。

当你觉得一个人好看的时候,你往往会变得偏执而不可理喻。
他的所有,都是好的。
没有例外。

3
那时,明显对于学生来说,去谈“恋爱”这个词,还太早。
然而,这只适用于一般学生。

拿三年的时间重头再来,这种事,没几个父母能干的出来。
后来有时,回想起来,我会钦佩父亲。
觉得他做了一件特牛的事,不知是他没考虑过“女大不易嫁”的问题,还是我自己真的也不在乎。

总之,心理上,我较之于其他学生,显得“熟”一些——整个学校,也找不出第二个比同年级大多数人年长三岁的学生。
有时候,我会有种错觉,跟自己的孩子坐在同一个教室里。

隔行如隔山,隔三年如隔时代。

原本对于英语这门课程,我并不太感兴趣,多数时候处于自主学习阶段。因为先前的授课老师,要么一副老夫子形象,只知道提问罚站,要么就是那些穿着开放恨不得拼命将自己从那身衣服里挤出来的适龄待孕女。

白书同,不同。
他的授课方式,很别致,大概类似于某些开放式的教育模式。
例如,课堂从来不设固定场所,具体要在哪里上,会让课代表提前通知。
例如,课堂上从来不限制你要坐在哪个位置,可以自由讨论,随时发问。
例如,他说,课堂上只论师,课下里可论私。

这种方式,不仅是拉近了师生之间的关系,另一方面,也提高了班级整体的成绩水平。
尽管教学模式上,当时仍是会受到一些领导们的质疑。

才情与形象的统一,无疑是世上最好的组合。
他是散漫于诗词里的容若,徘徊在康桥边的徐志摩,游荡在音乐里的帕瓦罗蒂。

大概是因为毕竟年长于班里其他学生,私下里,我显得更“大胆”些,跟同学说到他时,喜欢称呼他为“小白老师”,有时候更放肆,会直接称呼“小白”。

他也不计较,听到后,只是会笑笑。
和第一次站在讲台上作自我介绍时的笑容,一字不差。

4
那时,家里为我在校外租了房子。
因为父亲远在外地,平时只有母亲多来看我,也只是处理些他们觉得不太放心的事。
尽管年纪摆在那,可到底还是个姑娘家家的,一个人住,多少还是要注意些,类似于放学不要太晚回来,即便太晚,也要跟同学结伴同行。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有更多自由的时间来支配,才有了与私下里学校之外的他接触的机会。

偶然一次,逛街的时候,遇到他。
踩着单车,应该是准备回家。

于是突发奇想,拦了辆出租,偷偷跟着他。
确切说,是跟踪他。

他住的地方,紧挨着流经镇子里的那条河,有些远,出租车不紧不慢,也走了一个多小时的路程。
看到他拐进一个巷子里,出租开不进去。
原本是想着下车走进去,可又怕遇到尴尬,只好默默地记下那个巷口。

然而,后来的事实证明,当时我确实应该下车走进去的。
如果知道,以后会是那样。

继“跟踪”事件之后,对于他的个人信息,我变得更加有兴趣起来。
这可能是,我跟其他人不同的地方。
尽管我胡来,可却不影响学业。

那段时间,我变得异常好学。
课堂上他所说的内容笔记,我都极其认真地摘录下来,课下里,发现不懂的问题,也都在第一时间去向他求解。
甚至,主动担当起别的同学的学习“顾问”,因为他们一有不懂的问题,而我恰好又不能很好解答,就可以借着机会去问他。

有时候,你可以跟所有人的关系,变得要好,可是跟他,从来都只能是一种关系。

5
人往往就是这样,开始会慢慢地去试探某些东西,一旦发现有逾越的可能,便会变得不那么安分。

课堂之外接触的时间久了,我对他变得也愈发随便起来。
不仅喊他的称呼,从“白老师”“小白老师”“小白”过度到“那个谁”,更开始向他请教一些与学习无关的问题来。
比如,芳龄如何,是否婚配。

而他还是那副温雅的样子,略有愠色地吩咐着,以后这种称呼,可不能随便叫,毕竟我还是你的老师,倘若被其他人听见,多少是不太好的。

我没听懂他所说的“不太好”,是于他来说,还是于我来说。
那时只觉得,他才回来不多久,纵使如何洒脱,各方面还是有些忌惮的,毕竟身在体制中,不得不受体制所困。
而对于后面的问题,他却鲜少去理会,或者说压根只将那些问题当作是我这样一个“小姑娘”说的玩笑话。

直到后来,无意间,看到他办公桌抽屉里,跟一个小女孩的合影,才明白,他从不理会的原因。
女孩,是他女儿。

多年以前,他就已经结婚,有一个女儿。
只不过,后来又离了。
离婚后,他选择回到老家,将所有的一切,都留给了那个女人。
包括,女儿。

想过去问更多关于他和那个女人的事,可每次跟他提到时候,都会被他委婉地拒绝:

“你还小,好好学习就是了。”

而那年,我十八。
生理期都不知来了有多久。

6
情窦初开的年纪,总会对一些东西感到好奇。
比如,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比如,惦记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比如,想着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总之,对于我来说,是一种“跟踪”的感觉。
跟踪他的喜好,跟踪他的故事,跟踪他的明天大概会穿什么颜色的衣服,跟踪他有没有很想念他的女儿。
至于,他怎么看我,学生也好,朋友也好。
那时,并没有想的太多。

这或许也恰好应证了“爱情”的形态,一个人总显得懵懂无知,荒唐可笑,一个人总是世事洞明,了然于心。

爱情里,总要有一个人,成熟的更早,更快。
我是学生,他自然得是老师。

其实那时,哪里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只不过是红鸾心动,从此心里偷偷藏进一个人,从此眼角余光便想在那个人身上多停留片刻半分。

十八岁生日那天,女孩子的固有脾气,总觉得要做些特别点的事,才显得有意义。

“小白,等我七年可好?
完成高中大学学业,我就嫁给你。”

这辈子,从来没这么认真写过字。
甚至,握笔的手,有些颤抖。
我将这两句话,字迹工整地写在送给他的生日请柬上。
我知道,他会来。
因为他曾当众说过,班里学生生日,只要不嫌弃他,他都会随叫随到。
为人师表,他不会言而无信。

那天,他来了。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女孩。
我在他的那张相片里,见过。
只不过本人,更可爱。

有些不太知道的学生,纷纷跟他打招呼——

“白老师好!”

“这么可爱的小公主,是老师您的女儿吗?”

“哇,这么水灵的小姑娘!”

他笑着一一应着,“恩,孩子前几天刚从外地回来,今天碰巧南音同学生日,就顺便带过来。”

说完,他在小女孩的身边蹲了下来,然后朝着我的方向指了指,“雪楹,不是说有礼物要送给姐姐吗?”
小女孩这才将一直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拿出来,拎着一个袋子向我走过来。

“喏,姐姐,这是妈妈跟我做的蝴蝶标本,是雪楹最喜欢的东西,送给姐姐。”

我竟然不知如何来应对,想过了千万种应付他的话,甚至想过他不会来,独独没想过会有这种场景。

生平第一次觉得,为人师表,徒有其表。

匣子里的蝴蝶,做得极其精致,像是要飞起来的样子。
只是,没飞不到他心里而已。

“他日,应相逢”
五个字,梅花小楷。

7
那次之后,他便开始请假。
最开始,觉得兴许是因为什么事给耽误了,或者身体原因,或者其它。
想着,幸好还记得他住在哪。可当满怀小人之心窃喜地拐进那个巷子里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具体住在哪儿。
从一户人家,经过另一户,从一座院子,到另一座,甚至去猜想依照他的性格会住在什么院子里。
还是未果。

从那之后,我就成了路痴。
直到现在,依然还是。

我迷在了巷子里,也觉得自己真的走迷了。

后来,班里换新的授课老师。
这才知道,他考进了浙江大学研究生。
也是那时候听到,他原来跟其他的老师提到过我。因为那些老师经常会跟我说,“南音啊,你可要跟你哥哥学习,以后也考个浙大。”

然而,我确实没能再跟他学习。

知道他的消息后,我就开始给他写信。
从高一开始,每个学期开学,我都会往浙大寄一封信,因为没有确切信息,只好在信封上写着:浙江大学,白书同亲启。

信里面,我会跟他讲,接下来一学期的计划,期望发生的事,想要买的东西,以及询问他在浙大那边,是否还好。

当然,写信也有写到情绪崩溃的时候,我会向他撒娇埋怨:

“让你等七年,又不会要了你的命。”

“当惯了老师,你还习惯当学生么?”

“这辈子,你就一个女儿陪着,好意思么?”

“你那么老,我还那么年轻,有点嫌弃你。”

……

每一封信,都如石沉大海。
我有时会想,或许从一开始,那些话便是他为了安慰我,激励我,而故意让那些人同我讲的。
那句话,同样也是。
反正我也只是听了几次,看了一次,就当了真。

当信写完第八封的时候,我就决定,不再写了。

“你送余那只蝴蝶,尚还留着,或许用意一开始便很清楚,只是当时情涩,未能看懂。
平生多有打搅,还请先生见谅。”

这封信寄出去后,我总觉得,其它的或许收不到,可这封,一定能够收到。
因为,情之所至。

至,即为“到”的意思。

8
如果你想问,为什么后来,我不去找他。

我想,大概还是因为: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有些时候,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这样,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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