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好像是我们插队多半年后,也就是1974年的秋天,村里为我们建好了集体宿舍,也就是大家常说的"知青点"。建"知青点"的费用不是村里出的,是国家给知青的安家费。当时规定,每位知青国家给五百块钱的安家费,这笔钱不直接发给知青,而是由上面统一掌握,主要用于知青点的建设。
我们的知青点建在村子的最北边,在乡卫生院的后面。北边是一排宿舍,共八间房,东边是两间厢房,为伙房。我们的知青点只住了五队和七队两个生产队的知青,九个女同学,三个男同学。女同学的宿舍在东、西两侧,男同学宿舍居中。女同学的宿舍按北方农居样式而建,中间是厅堂,两侧为卧室。四间卧室各住两人, 中间厅堂不住人。这样的安排可以说最大限度保护了女同学的安全。男同学的宿舍就是一间屋了,开门直接看到土炕。另外两个生产队,也就是一队和十一队的宿舍,村里把它们建在了本队,为的是以后收归集体方便。但是,吃饭都是在我们这个大点的伙房。
我和玉林住一间屋,小林自己一个屋。玉林是个很能干的人,也讲究仪表卫生,不像我 ,不大讲究。后来,十一队的志强也挤进了我们屋。我们三个返城时都分到了保定市二商局所属的食堂 ,玉林在车站食堂,志强在槐茂食堂,我在新市区回民食堂。玉林电大毕业后调到一个电子仪器厂 ,再后来自己办厂,成了大老板;志强后来也调到保定市邮电局。我们那个屋真是有点怪,从那出来的三个人都是先苦后甜,这可能就是古人所说的,天欲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乏其筋骨,劳其皮肉吧。
知青点建成后,村里给我们安排了一个做饭的大师傅,姓刘,叫闹钟。刘师傅在部队时就是炊事兵,做饭的手艺不错,人也老实。当时,粗粮多,细粮少。闹钟为了能让我们这些正在长身体,又干着繁重的体力劳动的小青年吃好 ,想了不少办法。比如,他规定,每个星期做一次面条汤,面条每人一两,汤可以随便喝;再比如,他经常用玉米面掺入一点白面蒸菜团子。记得,那次我们几个男同学比赛谁吃的菜团子多,我一口气吃了七个,把我撑坏了!由于家里穷,闹钟三十多了才娶媳妇。他结婚那天,我们知青都去了。别看当时不富裕,可是排场不小,流水席整整搞了一天。第二天我们问闹钟,娶媳妇的感觉如何?他红着脸说,还是有媳妇好。我们说,你没问她干什么来了吗?闹钟老实说,没有。这里有个典故。闹钟曾给我们讲过一个笑话,说有个老光棍好不容易结婚了,入洞房后,新媳妇由于害羞不让他碰。老光棍急了,说:你干什么来了!当时把我们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在那个年代,除了开批判会,学习两报一刊社论,晚上一般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有了知青点,我们那很快就成了娱乐中心。特别是我和玉林住的屋,只要我们在,几乎每天晚上都是人满为患。老乡们来了,咱还要招待,开始是请人家抽香烟,后来请不起了,就买烟叶,让他们自己卷。那时我也抽烟,也学会了自己卷烟。抽大烟叶开始呛得直咳嗽,经过一段时间才能适应。
乡亲们到咱这来也没什么事,就是聊天,山南海北,荤的素的什么都聊。和老乡的聊天中,我学到了许多民间文学,比如,"卖油郎独占花魁","宋太祖千里送京娘"以及许多的神仙鬼怪故事,都是听老乡们讲的。最让我害怕的就是有关"魔"的传说。说是人在夜里走,会经常遇到"魔","魔"的个子很矮,走路很轻,它总是悄悄地跟在人后边,有时还会上来拉你的库角。自从听了这个传说,我一走夜路就感觉后面有"魔",老是回头。这也许就是"心魔"吧。当然,还有什么"四大黑"、"四大白"、"四大支楞"、"四大着急"等等,这些属于"少儿不宜",就不细说了。还有的是来看报纸。我当时订了一份《参考消息》,邮递员只把报纸送到大队部,大队的广播员王素彩每隔几天给我送一次报纸。有的老乡也爱学习,知道咱这有《参考消息》,经常来看。
老乡们愿意来咱这串门聊天,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们屋里有一对土沙发。那是我们刚搬来时,我看到屋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忽发奇想,何不像那些大领导那样,做一对沙发呢?木头的咱做不起,只能用土坯垒成沙发形状,又找了四个大塑料袋装满麦桔,两个做靠背,两个当座垫,再用旧毛巾把它们裹住,往那一放就成了很舒适的土沙发。自从有了土沙发,老乡们来了都愿意在那坐,为了能抢到沙发坐,大家来的时间更早了。
在知青点,晚上除了和老乡们侃大山,有时我们几个男同学也到村外的野地里唱歌。我们在野外唱的歌,主要是当时的"禁歌",比如,《洪湖水浪打浪》、《我的祖国》、《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达板城的姑娘》、《阿哥阿妹情谊长》、《红莓花儿开》等。这些歌曲,我们是不敢当着老乡的面唱的。
住进知青点后,大家回家探亲总是几个同学结伴而行。我们插队的地方离保定市只有三十多里地,现在来看很近,当时却感到很远。每次回家,都要赶到离村五里多的曹河车站坐火车。记得,那次吃完饭去赶晚上八点多的火车,为了抄近路,我们在坑洼不平的田野上盲目瞎跑,不小心我摔倒了,眼镜也不知飞到哪里。最后还是一位女同学给我摸到的。还好,总算赶上了,我们刚跳上去就开车了。
插队后的第一个秋天到了,生产队开始分粮分菜。为了保存分到手的白菜和大量的红薯,我们在知青点的院子里挖了个地窖。先挖了个直筒,大概有两三米深,再在下面横着挖了两个洞。当然,这两个洞是由五队和七队的知青分别挖的,也分别使用。为防止进洞因缺氧而窒息,每次下洞取红薯都要先把一个煤油灯放下去,灯如不灭才敢下去。
当时,生产队分的最多的是玉米。那些玉米晒干后就要把它搓粒。秋天和冬天的晚上,我们经常聚在食堂搓玉米。搓玉米也是有技术含量的。开始我用手搓一个,根本搓不下来,只能一粒粒地往下掰。后来学会了,要两个玉米一起搓,相互摩擦,玉米粒就唰唰地往下掉。当然,这种活不能干的时间太长,否则手心受不了。
我们住进知青点不久就到了年根,同学们都回家过年了。我没回家,一个人留了下来。我的想法是,自己从小生活在城市,没有体验过在农村过年是什么滋味,就想体验一把。我在供销社买了酒和香烟,还有花生和瓜子,请了十几位经常来我们宿舍串门的老乡,让他们三十晚上吃完团圆饭到我宿舍一聚。晚上八九点钟以后,他们陆续来了。我早在借来的小饭桌上摆好了烟、酒、花生、瓜子和茶水。围桌坐定,我说,今天是大年三十,大家能到寒舍小聚,是给我赏脸,我谢谢各位!老乡们说,永生你太客气了,你能留下和俺们一起过年也不容易呢。我起身给各位酙满酒,说,这第一杯酒,我谢谢大家对我们知青的关心照顾……第二杯,我祝各位和家人多挣工分……第三杯,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祝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繁荣昌盛!三杯酒过后,大家尽情畅饮,谈笑风生,夜阑才散。第二天,我挨家挨户给我们五队的社员拜年,中午在队长家吃的饺子。大年初二我才回家。
到了1975年的年底,据说是邓小平同志的指示,让下乡插队的知青全部返城。我们也陆续到各自招工的单位报到,几乎在一夜间,知青点就空无一人。我们离开后,南亭公社把知青点收回 ,给了公社卫生院。其实就是把卫生院的后墙打通,知青点就归他们了。可见,公社的领导是有远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