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寻找此时此地事件
当病人谈到与另一个人的不愉快交往时,治疗师应该如何反应?通常治疗师会深入探察交往的情境,并试图帮助病人理解他(她)在交往中的角色,寻找可能的其他行为选择,探询无意识的动机,猜测另一个人的动机,寻找相似的模式(即病人在过去所创造出来的相似情境)等。这种策略虽然经受了时间考验一直被使用,却有着一些局限:整个工作倾向于过度理性化,而且整个工作通常建立在病人所提供的不准确信息基础之上。
此时此地提供了一个更好的工作方式。常见的策略是找到病人生活中的非适应交往在此时此地的对应。如果能够找到的话,整个工作就会更加准确和及时。下面举几个例子:
基思(Keith)和永远的抱怨。
基思是我的一个长程病人,也是一个执业治疗师。他在治疗中提到了他和自己已经成年的儿子之间的一次冲突。他的儿子第一次宣称要负责安排整个家庭一年一度的钓龟和野营之旅。虽然基思为儿子的成长感到高兴,并且因为卸下了担子而感到轻松,但是他并不能完全放弃控制。当他强力坚持更改儿子的计划——在一个略早的日期开始旅行并且换一个野营地点的时候,他的儿子当场爆发了,大喊父亲过分干涉和控制。基思对此十分恐慌,并且确信他永远丧失了儿子对他的爱和尊重。
我在这种情境下能做些什么呢?一个长程的任务是探索为什么基思没有办法放弃控制,这一点我们以后还会谈到。但是眼前的任务是提供一些支持并且协助基思重新建立平衡。我决定帮助基思重新看待整个事件,帮助他理解这次冲突只是长期与儿子亲密交往中的一次短期事件。不过我认为细致地、无休止地分析这次事件并不足够,并且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儿子,只能猜想他儿子的实际感受。最好的方法是找到这个未解决事件在此时此地的对应,并且对此进行工作。
但是什么样的“此时此地”可以对应这个事件呢?这是需要敏感度的时候。正好我最近曾经转诊给基思一个病人,结果在几次治疗之后,这个病人放弃了。基思因为失去这个病人而感到强大的焦虑,并且在上次治疗“坦白”这个事件之前痛苦了很长一段时间。基思相信我会非常严厉地评判他,我不会原谅他这一次的失败,我再也不会把病人转诊给他了。注意这两个事件具有象征性的相似之处。每一次基思都认为一个单一的行为会永远损毁他在他所重视的人眼中的形象。
我选择提出这个此时此地事件,因为它即时而准确。在这个事件中,我是基思焦虑的对象,我能够了解自己的感受,而不受限于他对儿子感受的猜测。我告诉他他完全误会了我,我毫不怀疑他的敏感和热情,我相信他可以做很好的临床工作。因为一件事情就忽略我和他的长期交往经历是不可想像的。而且我说以后我还会给他转诊病人。在最后的分析中,我明确感到这个此时此地的治疗工作要比分析“那时那地”他和儿子之间的危机要强有力得多。即使基思完全遗忘了我们对他和儿子这次危机的任何理性分析,他也还会记得我们对这个此时此地事件的分析。
艾丽斯(Alice)与粗鲁。
艾丽斯是一位60岁的寡妇,正在绝望地寻找下一任丈夫。她抱怨自己和男性的关系总是失败,男人会不给任何解释地从她的生活中消失。在第三个月的治疗中,她又一次遭受了打击。她最新的男友莫里斯(Morris)对她总是抱怨价格、不觉羞耻地插队、以及在旅行车上争抢最好的位置感到十分懊恼,在共同旅行结束之后,莫里斯离开了她,而且再也不回她的电话。
在对她和莫里斯的关系进行分析之前,我先转向自己和艾丽斯的关系。我也感觉到我想摆脱和她的关系,并且会愉快地幻想她宣布自己中止治疗。虽然她已经粗鲁地但是成功地让我同意大幅降低治疗费用,但是她仍会告诉我我向她收取这么多钱有多么地不公平。她从来不会忘记评论治疗费用,要么就说我是不是在那天已经挣到了很多,要么就是我不愿意收取更低的老年人治疗费。而且,她还会在治疗即将结束的时候提出紧急的事情或者给我东西让我去读(用她的话说,“用你的时间去读”,给我的东西包括她记录的梦、关于寡居生活的文章、对治疗的记录、以及关于弗洛伊德观点的纠错文章),借此来索取额外的时间。总的来说,她毫无敏感性,并且就像对莫里斯一样,把我们的关系变成某种“粗糙”的东西。我知道这种此时此地的现状是我们需要进行工作的地方。我们对她如何破坏了我们之间的关系进行了温和的讨论,而且这种讨论非常有效,几个月后一些年老的男士非常惊讶地接到了艾丽斯的道歉电话。
米尔德里德(Mildred)和缺少治疗参与。
米尔德里德在儿童期曾经被性虐待过,她在和丈夫的躯体接触上有着很大的困难,以至于他们的婚姻濒临破裂。每当他丈夫带有性意味地抚摸她时,她都会感到重新经历了过去的创伤性经历。这种模式使得处理她和丈夫之间关系的工作十分困难,因为这意味着她要先摆脱过去经历的困扰,这可是个让人头痛的事。
当我检验我和她在此时此地的关系时,我发现她和我交往的方式与她和丈夫交往的方式上有很多相同之处。我在治疗中总是觉得自己被忽略了。虽然她能够很投入地给我讲故事,而且最后总会让我觉得很愉快。但是我觉得很难有和她相联系和亲近的感觉。她总是长篇大论,随性而行,从来不问和我相关的问题,似乎对我在治疗中的体验没有一点感觉或者好奇心。当我逐渐聚焦在我们之间的关系以及我如何感觉被她“拒之门外”之后,米尔德里德开始了解自己如何“放逐”了丈夫。有一天在治疗开始的时候,她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刚刚有了一个重要的发现,就是当我和老公做爱的时候,我从来不会看他的眼睛。”
艾伯特(Albert)和被压抑的愤怒。
艾伯特到我的办公室要花1个小时的时间。当他觉得自己被别人利用的时候,他总会感到惊恐。他知道自己充满了愤怒,但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一次治疗中他描述了和一个女性朋友的让人沮丧的关系,在他看来,她总是牵着他的鼻子走,但是他却因为恐惧而无法直接和她对峙。这次治疗对我来说似曾相识,许多次治疗以来我们一直在讨论同样的内容,我总是觉得没有给他什么帮助。我可以感到他对我的失望:他暗示说他和许多朋友谈过,他们谈到了所有在治疗中提及的东西,并且他们最终建议他谴责她或者干脆脱离这段关系。我试着替他说一些话:
“艾伯特,让我看看我是不是能够猜到你在这次治疗中的感受。你跑了1个小时来见我,并付给我很多钱。但是我们似乎在原地打转。你觉得我对你帮助不大。我和你的朋友说类似的话,而且他们是免费和你说的。你已经对我失望了,甚至因为我给你的帮助太少,感到被敲了竹杠而对我很愤怒。”
他微微笑了一下,承认我的话基本上很准确。我请他用自己的话重复,他战战兢兢地照做了。我告诉他,虽然我没有能够给他所期望的东西对我来说并不是愉快的事情,但是我很喜欢他能够把这些事情直接告诉我,两个人坦诚相待感觉会好很多,而且不管怎么说他的感受还是被间接传递给了我。这整个过程对艾伯特来说很有帮助。他对我的感受类似于他对那个女朋友的感受。把这些感受表达出来,又没有遇到灾难性的后果,这对他来说是有意义的经验。
十八、处理此时此地的问题
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讨论了如何在此时此地发现病人的重要问题。但是在发现了重要问题之后,我们应该怎样处理呢,我们如何在治疗中使用这些此时此地的观察呢?
范例1:
回想之前我曾经描述过的情景,治疗室门闩坏了,一位病人每周都去摆弄它,每次都会因为没能把门关好而向我道歉。
“南斯(Nancy),我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会向我道歉。是我办公室的门坏了,是因为我自己的拖延一直没有修好它,可是听起来似乎这些都是你的错。”
“是啊,我也知道这一点,但是我忍不住会这样做。”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觉得可能是因为你对我太重要了,治疗对我也太重要了,我要确定我不会惹你不高兴。”
“南斯,你能猜一猜每次当你道歉的时候我会怎么想吗?”
“可能这会让你很生气?”
我点头,“是的。不过你似乎很快就说出来刚才的话,似乎这对你来说并不是一种陌生的经验。是不是之前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我从前有许多次也听到过(别人对我这样说)。至少我的丈夫无法忍受这一点。我知道我让很多人感到很生气,但是我仍然一直这样做。”
“所以,表面上是道歉和礼貌,但最后你总是会激怒其他人。而且,虽然你知道这一点,你还是难以停止这么做。我感到这样做对你来说肯定会有一些补偿。会是什么样的补偿呢?”
这一次治疗和以后的几次治疗开创了一些新的有价值的方向,尤其是谈到她对所有人的愤怒,不管是对她的丈夫、父母、孩子还是对我。她谈到我的门闩一直不修让她多么地恼怒,不仅仅是门,还有我乱七八糟的书桌,堆满的一摞摞高高的、杂乱的书籍。她也谈到当我们工作不够快的时候她感到多么的不耐烦。
范例2
路易丝(Lousie)已经进行了几个月的治疗,她总是在批评,批评我办公室的摆设、房间里难看的色调、凌乱的桌子、我的衣着、我开出的支票不正规不完整等。有一次她告诉我她刚开始了一段新的恋情。在陈述的过程中,她说:“虽然我不想这样说,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我现在的状况有所好转。”
“我不大明白你说的‘不得不’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得不’?似乎你很难对我和我们在一起的工作说出一些正性的话。你怎么看这一点?”
没有回答。路易丝摇了摇头,沉默着。
“把你想的说出来路易丝,任何你想到的事情。”
“好吧,你听了一定会志得意满的,我不想这样。”
“继续说下去。”
“你赢了,我输了。”
“赢和输?我们在打仗吗?我们在为什么打仗?这场战争背后隐藏了些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只是我自己的一部分总是在那里,嘲笑其他人,寻找他们身上不好的地方,看到他们污秽不堪而又对此毫无知觉。”
“对我也是?我记得你一直在批评我的办公室,批评小路,你不会忘记提到泥巴,可是却从没有谈到过外面盛开的花朵。”
“对我的男朋友也总是这样。他给我带来礼物,可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注意到他对礼物的包装是多么漫不经心。上一周我们吵了一架,因为他给我烤了一个面包,我却无情地嘲笑面包角上的一小块烧焦的地方。”
“你总让自己的一部分发言,而强迫另一部分,那个能够欣赏你男朋友为你烤的面包、那个喜欢我欣赏我的一部分保持沉默。路易丝,让我回到刚才,你说你‘不得不’承认自己有所好转。那么告诉我,如果你解除加在自己身上积极的一面的束缚,直接地、没有‘不得不’地说出来会怎样。”
“我觉得危机四伏。”
“就想像一下你这样对我说。你想像到了什么?”
“我在亲吻你的嘴唇。”
接下来的几次治疗,我们讨论了路易丝对亲密的恐惧,害怕要求太多、害怕自己无法餍足的渴望、害怕她对父亲的爱、害怕如果我真的知道她有多么需要我的时候我会跑掉。注意在这个范例中我提到的事件发生在过去的治疗中。此时此地的工作并不总是非历史性的,因为它可能会涵盖任何与病人的关系中发生的事件。正如萨特所说:“内省永远是回顾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