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大年三十,明天就是正月初一了,我终于在四十岁这一年说出了压抑在我心中近四十年最想说的话:“我的父亲是王八蛋,其实母亲更是。”
在这样一个辞旧迎新的日子,说出这样的话,似乎有那么一点儿大逆不道,有一点儿那么不合时宜,有一点儿悖于人伦,可是我就想要说出这样的话,来还击父亲甚至父母对我的诅咒;当然感恩也是要有的,毕竟还给我保留着完整的生命,还侥幸接受了教育。
从我记事时,第一次挨打是这样的:那是四五岁的样子,他一个不高兴就“马勒戈壁的,杂碎,你怎么不去死”一把椅子就往我身上扔,这时候爷爷眼疾手快,替我挡了一下,结果腰被打坏了,贴了好长一段的膏药。
再后来七八岁的时候,用地瓜的颈捆绑在一起,抽我的屁股,他经常说的一句话是:“马勒戈壁的,你还敢跟老子嘴硬,看我不打死你,打不到你服气,我给你当儿子”,于是“服不服”这种冲破苍穹的刺耳的诅咒充斥了我的童年,我越是不哭,打的就越发厉害。那时候,我心里最大的梦想,就是长大了跟父亲决斗,我要报复他。
后来,母亲一直说我傻,“他打你,你身上长着脚,你不会跑啊”。我本来打算要跟父亲对抗到底的,可是母亲这么一说,我好像觉得跟这个蠢货对抗有点儿不值得,于是在8岁那年我学会了逃跑。
再后来,长到十几岁,父亲用一般的工具打我已经不解恨了。于是他开始用上铁棍,记得初中有一次,他用那铁棍打我屁股,差点儿伤到小弟弟;这其实还算幸运的事,否则这世界上又会多一个大变态。
“马勒戈壁、杂碎、狗娘养的、喝血鬼、畜生……”我们想象不到的词汇都会在父亲的嘴巴里像粪便一样的喷泄而出;甚至,“你怎么不被车撞死”这样的词汇在他着急的时候也会喷出来;农村不都是重男轻女吗,好像只有母亲是这样,父亲一直都只是不喜欢我,对妹妹的态度远远没有对我恶劣,我可能永远也无法理解父亲的真实心思。
“王八蛋”这个词在我心中压抑了很多年,我一直想骂出来,可是母亲不让。母亲经常说的两句话是,“天下之大,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什么样的家庭没有,比你可怜的家庭多的是”,“这就是你的命,你怎么不去那有钱的、幸福的家庭出生”,“鼻子臭割不掉,就算你不认他,你能改变他是你爹的现实吗”。
那时候,我已经对母亲有所不满,但是自己能量太弱,当然在认知上也无法理解母亲的深意,就是觉得母亲的脑袋也出了问题。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我对父亲的印象,或者说脑海里最清晰的画面是:懒洋洋的躺在床上每天十几个小时,早晨九点钟起床,吃完母亲做的饭,然后懒洋洋的去地里随便糊弄一下,十二点不到回家吃饭,然后午休到下午三点钟,然后再懒洋洋的去地里糊弄一下,六点前回来。然后喝点小酒开骂:“一群杂碎、喝血鬼……”。父亲似乎干活永远没有力气,他的力气都用在嘴巴上了,骂几个小时都不带重样的。
母亲常常说“我能干多少是多少,就当他不存在”。我当年其实并不太能理解母亲这句话,现在想起来,也是一个无能甚至无力的表达。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怎么能把一个家庭的顶梁柱当做不存在呢。
于是那些让人充满痛苦而仇恨的场景无数次的出现:我跟着母亲去地里捆玉米杆,并把它拉出来,一直到凌晨一点钟。父亲在他那吱吱呀呀的床上,睡得呼天倒地,而且一点负罪感没有,从这一点来说,我还挺佩服父亲的。
在今年我辞职后,有幸体验了一下父亲的那种生活方式,在家里无所事事的躺了俩月,浑身难受,充满了焦虑和负罪感;父亲的生活方式也许只有他本人能驾驭的了,而且还需要母亲的配合。
在建大棚那一年,母亲找了许多亲戚来帮忙,大家热火朝天的干着。正值暑夏,闷热的很,父亲完全感觉不到天热,大白天的躺在他那吱吱呀呀的床上。我才刚学会骑自行车不久,用大腿伸进大梁下面那种骑法,回家跟那些帮忙的人取水喝。因为看到父亲那懒洋洋的一幅无赖的样子,我内心痛苦极了,心如绞割,结果出门骑自行车太快了,没有掌握好力度,道路上铺满了小麦杆,一个踉跄,滑到了旁边的沟里面。我为了保护那水壶,自己的腿被石头刺破了一个窟窿,都露出骨头了,担心被父亲骂,我都没有敢去看医生就用酒擦拭了一下,结果到现在都留下一个巨大的疤痕,里面神经都坏掉了。
我痛恨父亲的懒惰和谩骂,像是诅咒一样总是阴魂不散,影响了我四十年来的半生;我也有点儿痛恨母亲,我痛恨母亲对父亲的诅咒为孽,和那种无力的包容。
在我十八岁那年,我把家里的三轮车的一个小灯撞坏了,在大年三十的早晨,和今天同一个日子,父亲咆哮着说:“杂碎,你怎么不被车撞死。”
我感觉这话充满了诅咒,我忍不住打了他一巴掌,我甚至感受到了父亲皮肤诅咒的力量,他的血液里流淌着对这个世界的诅咒;然后他开始反击,我们较上劲了,终于要满足我长久以来的压抑,我终于有力量和我心中的恶魔较量一番,这时候父亲突然拿出一把锋利的刀来,我的梦想彻底落空了;在那一瞬间,我知道我不敢冒险,万一父亲要死捅了我,就太得不偿失了,我的命比他的命之前。
于是我只能认怂。母亲站在旁边,微微一笑,“他不敢,他就是一怂货。”我完全理解不了母亲的话,我就是感觉到父亲潜意识里谁都不敢杀,就是敢杀我,我恐惧极了,这恐惧伴随我漫长的岁月。
此情此景,我可能永远也无法理解父母之间的那种关系,他们的能量相处模式;甚至说,我到现在开始可以为自己负责,他们偶然的生了我,养育的也不太好,但我依然愿意通过学习,通过觉察为自己负责,这是唯一我可以做的事。
请问你又遇到这样的父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