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到县里检查未成年人工作,发现一所初中教室内的两旁,各摆有两个书柜,书柜上放满了书。可以想象,这个学校的学生们上课前、下课时、放学后,在预习完新课、复习完所学的内容、做完作业、和同学们玩后,如果还余有时间,随手从书柜里拿本书,让书本里的知识填充那些时光,然后等待着上课或回家,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长期下去,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效果。
这个学校,为学生们提供的是一个书香氤氲的教室,从这个学校里走出来的,必将是一群书香浸润的少年。我为他们能拥有这么好的读书条件而赞叹。
这不由得让我想起我上初中时为读书而租书的一些事情。80年代初,书少,书店更少,只有县城才有一家新华书店,但那是要走25里路才能到达的地方。25里的路程,对一个十来岁且要花1元钱乘班车才能到达的孩子来说,感觉特别遥远。我就读的初中——大冯营乡中所在地的赵庄,只有一横一纵两条街道,在这纵横交叉的十字路口的西北角,有一家卖文具、纸张的商店,我们上小学、上初中用的作业本都是在那里买的,里面还兼卖一些画册。上初中后,由于家离学校远(我家离学校约2公里),我们就开始了住校,业余时间总是跑到这家商店,隔着水泥板搭成的柜台,看里面那些画册,画册不多,但每本画册就像磁铁一样,深深地把我们吸引住了,现在回想那初中三年,那个店是我们光顾最多的地方。在所有的画册中,最让我们感兴趣的还是诸如《铁道游击队》的战争类画册。
《铁道游击队》是连续画册,有好几集。那时,即便家庭条件好一些的同学,也不能把全套买下来,只挑选战斗比较激烈的一、两集购买,这一、两集,成了我们争相传阅的稀有图书,更是同学拉拢好友的资本。
从街道的十字路口向西约200米路北,是乡政府的办公地点。在乡政府大门东侧,曾有一个人在那里开了家“大冯营乡文化站”,这个文化站当时具体是干什么的,对于我们小孩子来讲,无关紧要,也关注不多,真正吸引我的就是里面的图书。
文化站有一个窄窄的小门,门口有一棵大杨树。每到夏天,那满树的绿叶像华盖一样,为文化站遮挡着烈日。树上的知了,一声接一声地鸣叫,使本来就炎热的天气平添了几分烦躁。
店面很小,好像就一间房。一踏进店里,光线就暗了下来。但是隐约有一股纸张与油墨特有的气味扑面而来。房间里靠东墙有一排书架,上面既有画册,也有小说。靠近门口,有一张桌子,一台摇头扇在吱吱哑哑地吹着热风,不时地把桌子上的一个本子吹开,露出了里面记的内容——那是租书的记录。
我记不清一本书的押金是多少钱了,可能是按小说和画册来区分的,但每本小说的租金一天一毛钱,我记得特别清。初中毕业那年,不用做暑假作业了,中招结束后,在帮助父母干田里农活的同时,租这里的小说看,成了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店主是个中年人,白白净净的,有端正的眉眼,像个有文化人,这与他开的文化站相匹配。
“想看啥书?”
他见我进来了,把头从正在整理的账本里抬起来,面带微笑地看着我。
“找本小说吧。”
“这边是武侠类的,这边是生活类的,这边战争类的。你看你要哪类。”店主把我引到书柜处。
虽然只有两个书柜,里面的书却按照类别摆得整整齐齐。我从武侠类的小说中选了一本《三侠五义》。自从电影《少林寺》上映后,社会上兴起了一股武术热,我们这些十几岁的中学生也被卷入这股热浪里。《三侠五义》是我看到别的同学曾经看过的小说,而且还绘声绘色地对我讲南侠展昭、北侠欧阳春如何协助包公行侠仗义,五鼠是如何闹东京的。这些故事情节,像一只只馋虫勾引着我。我一直想看这部小说,可惜人家不借给我。
“我这里小说多,看完再来啊。”交押金、登记。店主忙不迭地帮我办租书手续。
我接过小说,从文化站中走出来。在回去的路上,我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封面,闻着书中散发的油墨香,想着里面那扣人心弦的故事,不觉得天气燥热了,蝉鸣烦人了。从后赵庄到我们村的那段路上,我实在忍不住,打开扉页,边走边看。
不仅是被跌宕起伏故事情节的吸引,也是心疼那一天一毛的租金。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这个文化站的小说充斥着我的生活。
夏日中午的树荫下,是乡亲们乘凉、打牌、占方、午休的好去处。我捧着小说,和着老牛悠闲的倒沫声,陪着知了的鸣叫声,在另一个世界里遨游。
间苗锄草,打药揽肥。上地干活儿时,我带着小说,一趟活儿干到地头,他们在休息时,我翻到上次看到的地方,继续看下去,直到大人喊我继续干活的声音,才把我从小说中拉出来。
场里晒的麦子,是鸡子、小鸟甚至猪的美食,需要有人看着,以防这些动物偷食,我就把看麦子的差事争过来。大中午搬个小板凳,坐在麦垛遮挡的阴凉地里,看似忠于职守地看麦子,实则眼睛和心情全部在小说里,经常有成群的鸡子吃了半天我还没发觉。
夏季是农闲时节,不少的村子利用这个时候请来了戏班子,在村子里唱起了大戏,能连着唱3-5天。大戏一般是下午和晚上唱,晚上的戏尤为热闹。晚饭后,乡亲们三三两两地向戏台子那里集中,而我,却在电灯下,忍受着蚊虫叮咬,欣赏另一出“戏”。
那段时间,我完全沉浸在了书中,到了如饥似渴、废寝忘食的地步,自己几乎与书中的人物、事件融为了一体。包拯进京赶考途中,住宿在金龙寺,凶僧想害他时,我的心提到嗓子眼儿了;展昭奉命到陷空岛捉拿白玉堂,却被困在了通天窟,在关键时候,幸遇卢珍向窜天鼠卢芳、穿山鼠许庆和翻江鼠蒋平报信才得以获救,我兴奋得跳了起来;当书生韩瑞龙因发现自家床底有一箱金银,欢喜不已,欲买三牲祭祀。他买回一个用垫布包好的猪头,可回到家里打开一看,是一个血淋淋的女子人头,因而被抓到官府,由此引发一连串神秘诡幻、曲折离奇的命案时,我看了一个通宵,直到那桩猪头案了结......
我隔三差五地去还书、借书,再还书,再借书,如此的看书速度,连店主也惊奇了。那个假期,我几乎每天都在看小说。武侠类的《说唐》《神雕侠侣》;战争类的《献礼》《攻克汴京》;生活类的《许茂和他的女儿们》《班主任》等。小说里的故事情节和人物跃然纸上,我仿佛置身其间:刀光剑影,爱恨情仇,烈酒美人,侠肝义胆。主角都是无双的,神功都是绝世的,阴谋都是惊天的,好人都是好报的……。
后来,我到县城上高中时,家里经济条件稍好了一些,可以买一些书了;再后来,我到外地上军校,军校的图书馆不知比文化站大了多少倍,馆藏图书的种类、数量令我们这些从农村来的学生大开眼界;再再后来,我工作的城市有了书店,各种图书摆满了好几层楼;......
现在,纸质图书应有尽有,电子读物也琳琅满目,但,我再也没有那个年代读书的热情和劲头,甚至与之成了反比。每天忙完工作后,晚上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便是“葛优躺”。一本书,打开后,几天难有再翻动的页数,当再去看时,往往需要回看几页才能接续到前面的内容。有时心血来潮,到书店买几本书,回来后便放入书架,“高束焉,庋藏焉”“素蟫灰丝时蒙卷轴”。
每年的4月23日,是世界读书日。2022年4月23日,中国新闻出版研究院发布了第十九次全国国民阅读调查结果。数据显示,2021年我国成年国民人均纸质图书阅读量为4.76本,人均电子书阅读量为3.30本。还好,我没有拖阅读的后腿,但阅读的数量比这个平均数高不了多少。
清代文学家袁枚在《黄生借书说》中有句名言:书非借不能读也。我在怀念中学阶段因租书而读书的同时,是不是该反思如何利用当下便利的阅读条件,有选择性地、有针对性地、有计划性地增加阅读量,以此不断更新自己的知识结构,不断扩充自己的知识存储,不断提升自己的知识水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