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其实有许多的滋味

文/稻田

下面的故事,难道只是一个家庭的经历?重要的是,人的回忆里不能少了伴儿成长这一段,何况,陪伴还将继续。

无法拒绝的礼物(序)

客厅里,我和妻子握紧了拳头,不是要爆发家庭战争,而是要做出一个重大的生活决定——是否结束“丁克”生活。紧握的拳头缓缓张开,变成手掌,掌心印出两个字:“是”、“否”。不存在少数服从多数的可能,妻子选择了生下孩子,我随妻意,准备做父亲。十个月的担心,十个月的想象,十个月的期盼,女儿露露来到我们的生活中,“成长”便成为我们家庭的主题,喜怒忧思,已经22个春秋。

无需记忆的血缘?(一)

露露降生时,我们正处于事业的兴奋期和繁忙期,事业大于家庭,工作先于生活的观念,以及长期二人世界一时改变的不适应,在露露两岁多的时候,我们决定安排她随阿姨到外省去生活一段时间。

儿行千里母牵挂,何况是初为人母,何况孩子还是幼儿。三个多月的分别,三个多月的想念,在春节将到的时候,我们迫不及待地向孩子奔去。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雪大到让人呼吸都困难,天气似乎在呼应着思念者的心情。

看到了,在二妹灯光明亮的家里,露露穿了一身厚实簇新的衣服,“来,握握手!”妻子不知为什么以这种方式与孩子“重新连线”,像对一个失散多年的孤儿。露露竟然无言的不动,眼里透出羞涩,但片刻间便扑到妈妈的怀里,母女相拥,热泪洗面,视满屋的亲人于无。以后的几天,到各家去走亲戚,她都像一个连体的人一样,紧紧地粘着着妻子,百般忸怩,千般高傲,万般幸福。

对孩子的表现,我们是有感悟的,首先是知道了血缘的神奇和伟大,此外也认识到父母与儿女共同生活对孩子成长的重要,寄居,哪怕是亲人身边,哪怕是得到最特殊的厚待,仍然无法避免外人的感受。我们以为这样的思维是清醒、准确的,以致爱己及人,不想独用,热心地劝说其他的人要尽力避免。

但20年后与女儿的一次对话,让我吃惊了。“你记得这件事吗?”“记得,包括其他。”“为什么开始不说话,后又与妈妈寸步不离?”“用现在的话讲,就是显摆,也就是要引起关注。”“想家吗?”“不想。”“为什么?”“同阿姨一起回去的,阿姨家也跟家一样……”(露露三个月大时,阿姨就带她了)

天哪,情况完全与大人理解的不同!

自孩子两岁开始,我们就在以成年人的思维认识孩子,我们一开始就不是全懂自己的孩子,如果不是20年后的这一次偶然的对话,可能我们还将长久地陷于过去,并自以为是的沾沾自喜,持续地坚持我们以为正确的教育。

初尝心思的纠结(二)

最让我们骄傲的一件事情是孩子幼儿园毕业时的表现,滑稽的是,骄傲的标准是“成熟”。

三年幼儿园生活结束,不解的是为什么所有的幼儿园都要办一场隆重的毕业演出。此时全体家长都被邀请,一同见证三年的成长和教育的效果。表演文艺节目与成长和教育的效果存在正向的证明关系吗?但那时我们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的,想必多数家长也没有,倒都是欣欣然而赴邀,烈烈然而拍手,最后喜喜然而回家,准备送孩子踏上充满希望的小学平台。

大厅里灯火辉煌,人头攒动,老师们神情亢奋,奔波忙碌,孩子们穿着艳丽的服装,画着浓烈的眉脸,排队准备进场。所有家长的目光都在追逐着自己的孩子,孩子们也都用目光接受着亲人的目光,区别只在短暂的几触。

露露排在队伍的前头,面部的肌肉有些僵硬,但又数次现出微笑,像我们都熟悉的孩子在大人面前集体展示时的笑,让我也顿生紧张。她笔直看着前面,不时微侧身体,用手拍拍身后一位躁动的男生,然后回正,目视前方。

节目很丰富,记得一段刚劲欢快的舞蹈,加上一幕关于环保的小剧后,全体孩子齐齐的站到场中间,园长笑眯眯地要上前致辞,这时露露的嘴角突然下拉,眼眶一红,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她站在前排,面向家长,但好像是传出了信号,孩子的哭声渐渐地弥漫开来,引得家长也跟着眼眶发红。

孩子们呜呜的哭声,和着园长妈妈激情的致辞,毕业典礼圆满的结束了,可我们夫妻好多年后还在感叹孩子的成熟——如此早就能率先产生感恩、留恋之情,真是庆幸和欣慰!但孩子成年后对这段经历的表述却狠狠敲了我们一棒:

“自卑,紧张,引关注,这就是幼儿园生活留给我的记忆”。据孩子的回忆,那时已经萌生了自我意识,知道谁长得漂亮和有钱;怕老师,一次老师发了一个鸡蛋,不想吃,又不敢带回家,便塞在午休的床脚,第二天上学,还在那里,庆幸没被老师发现;演出后流泪是出于一种本能,现在分析,主要还是为了引起关注……

“天哪”,我不得不再一次发出这样的惊呼,随即问题便一连串的冲出来——自卑?几岁的孩子就懂得自卑?胎里卑吗?是谁影响的?父母,还是老师?家庭,还是幼儿园?天真单纯的孩子哪来这许多的复杂和纠结?我无法回答,但有两点可以明确,一是社会世故具有超乎想象的强大穿透力和生命力,当引起我们,特别是父母和教育者的格外警惕;二是不要习惯性的用成年人的标准去揣度、衡量、评价和要求孩子,否则你可能会在自以为是的臆想和“诚心可鉴”的努力中,将孩子引向错路,而你还浑然不知。

说起成年人思维,还想起露露上幼儿园的一个插曲:1999年发生波黑战争,5月8日或9日,孩子放学一进家门就惊诧地报告:“农斯拉夫爆炸中国大水管了耶!”她说的是北约飞机轰炸我驻南斯拉夫大使馆的事情。显然,幼儿园的老师刚刚向孩子们说了此事,而且一定说得更具体和详细,经询问,园里开大会,是“园长妈妈讲的”。我们也惊诧且无奈了,如此国际上的大事,有必要向还是幼儿的孩子说吗?说得清吗?听得懂吗?

其实,类似的例子,在我们的教育中,有很多。

“名利场”中的错步(三)

“小嘛小儿郎, 背着那书包上学堂 ”,

孩子终于“上学”了。入学,对每一个家庭都是值得庆贺的喜事,我们的家庭也不例外,但很快我们便从孩子的眼睛里看到了慌乱,从孩子的行走中发现了错步。

这是一所人们趋之若鹜的小学,一所高声誉的名校。在招生公平要求还不是很规范的时期,学生的来源十分的复杂,简单的说,不少学生的家庭都有“路子”,家庭条件好,学前准备也就充足,许多孩子在入学前就接受过长期的文化和特长“早教”,于是形成了同学间经济条件、文化基础的高端化和差异化。这种情况,既给学校教育带来难度,也给学生成长造成了困难。这些问题在露露身上突出地反映出来了。

首先是学习。露露上学不久就无辜的感觉到强手如云,不仅是功课,更有容易凸显和得到赞赏的技能特长。从幼儿园带来的仅存的一点优越感很快便被冲击得渺无踪迹,自卑便迅速地被放大。

刺激是具体的。为突出特色,也为升学,学校设置了英语分层班,A、B、C三层,实行流动式管理,依据是考试排名,C层最优,连教室也是最好的,明晃晃的告诉全体学生,包括他们的家长,这是水平、是目标、是希望。我们和孩子也一道对此目标向往,向此目标攀登。孩子在两进两出的过程中,信心被拷打得枝萎叶落。

人都有本能的心理替代功能,其规律是“此不足而用它补”。露露的表现是开始注重打扮起来。这符合女孩子的特点,深入分析,这是一种文化的提醒和惯性;如果是男孩子,则可能出现结帮、逞凶等的举动。露露在镜子前面停留的时间变得长久,每天将穿什么衣服看得很重,迟到也因此多起来。未成年女生刻意装扮,往往是学习不如意的信号,作为经验,我常常提醒生女孩的同事和朋友,要从信心的树立上着力。

但替代不是都有力的,文化课是学生生活的主题词,特别是在升学应试的环境里,学习成绩始终是主旋律,其他终究难成市场,所以孩子要么掉头随流而进,改变学习状况,要么在心理替代上继续加码,露露一直在这两条路上慌乱而努力的挣扎,现在想来,对一个稚幼的儿童,真是艰难。

一天,妻子发现一件事情,几乎让她崩溃,放在存钱盒里的硬币没有了,“露露,是你拿的吗?”“……是”“买什么了?”孩子红着脸,嗫嚅道:“买了一盒月饼,给班主任……”学生表达心意,送点东西给老师,本无需责怪,但交谈中知道,孩子的举动是受了同学

“风气”

的影响,且采取暗自偷送的行为。知儿莫如母,想到幼小的孩子被“存在”折磨的艰难,想到世俗尘泥对孩子纯净心灵的侵染,担心孩子信心的流失和成长脚步的错乱,怒火、悲羞、担忧、焦虑,混杂着涌上心头,化作激烈的斥责和泪水。孩子涨红着脸,也流泪,其实,她本知道此事的别扭,只是被一种强力推怂所致。

天真烂漫的童年,欢歌笑语的小学,这是被提纯了的生活,生活本来有灰尘,成长难免伴曲折。作为父母和教育者,应有现实的思考和准备。

“宁为鸡头,不做凤尾”,我们执着地对孩子这样说;“宁可自负,也绝不自卑”,在孩子长大后,我们继续着说;“在一个随机的群体里,做到比上较有不足,比下很是有余”,我们进一步说,说给自己,说给同事与朋友。

于是,孩子安心地留在了B班,做起了骄傲的“鸡头”,即便已获得了晋级的资格,于是她得到了老师欣赏的目光,于是,她做起了英语课代表,于是,她有幸结识了英语老师——郑老师。孩子依然送礼,但已是出于深厚的师生情谊,直到考进高中名校,直到郑老师结婚,他们依然往来。

曲折、纠结的小学生活终于结束,成长的步伐开始显出力量,虽然,还可见凌乱。

沉静中信心的萌生(四)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距离中考已有6个年头,当年写在露露卧室墙壁上的李白诗句,深深地印刻在我们一家三口的脑海中。

“走吧”,“好”,女儿放下了所有的复习资料,只拿起一个装着文具的透明塑料袋,回头看了一眼墙壁上她涂上去的跳舞一样的诗句,轻松地与我下楼。驱车至距离考点数百米的地方,我们在一块绿草如茵的草坪边停下来,一起听车载音响里舒缓的乐曲,笑谈着与考试无关的事情。

女儿下车,我在她轻松的背影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调转车身,赶去单位,直至两天的考试全部结束,才去接她。

自信终于在她身上占据了上风,但得来却经历了许多的曲折,令我们难忘。

似乎“分离”与露露有天然的缘分,露露上初中的时候,又经历了一次“分离”,这次是一种身份的分离——借读。

借读就是到非学籍学校学习,通俗的讲,就是编外学生。孩子没有想到,编外的身份将给她带来更加强烈的冲击。

这是一所更加炙手可热、趋之若鹜的名校,学生经过严苛的英语综合水平筛选考试,从全市万里挑一,择优产生的,三年学业完成,大部分享有直升著名外国语高中的待遇,无需参加千军万马激烈厮杀的中考。

露露入学的第一天就遭遇了无情的身份提醒:“借读生站起来”,班主任用程序性的口吻说道,“你们要自己去买练习本,学校没有给你们准备……”班主任或无歧视的想法,倒更可能是关心,以便借读生们也能顺利地进入学习。但孩子们听到的却不仅仅是一个通知,声音传到孩子的耳朵里,心里的反应是不会相同的,我不在现场,也不是当事人,但我能感受到那反应,那是一种一紧,一松,一抑,一扬的反应,后一种是“正取生”,前一种是“借读生”。我的推想得到了映证,孩子上大学后,依然牢牢地记得,并数次感慨地说起。

学校是一所好学校,老师敬业,学生向上,校风高雅,但优越的逻辑是疏离,是身份的强化,在管理中,在水平上,更在人们的眼神和心里。正取生拥有天然的“出身”优越感,也有实际的优越理由,他们是从千军万马中挑选出来的,本有优越的资本,自然的,他们更乐意跟“嫡系”们交往,包括娱乐和学习。别小看这交往,它所形成的是校园的主流社交圈,是在无意却强力的宣告着地位。小众的借读生虽未必自觉地认识,却能切实地感知,特别是天生敏感的女生,哪怕他们不一定都是学习上的弱者——人世间所谓的自寻烦恼,根子上都不会是无来由的自寻,可当时我们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常责怪孩子的多事。

初中学习给孩子最大的冲击,是中考前几个月的分班,它也成了促进露露奋力比拼、并获得自信的机缘。

正取生自入学就开始考核,主要按照历次考试成绩确定直升高中的人选,除少数需参加中考外,大部分开始高中部分课程的学习,为将来做预备。于是,学校出现了“直升班”和“中考班”,借读生无论成绩好坏,都是中考班的当然人选。

“天哪,原来这样呀,太伤人了!我们在复习考试,他们从窗前走过,笑着看……”,中考分班那天,露露放学回家,一进门就大声的连发感慨。

这一天以后,露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突然变得笃定和沉静,在镜子前面的时间减少了,在书桌前面的时间增加了;在电视机前面的笑声变少了,在房间里面的读书声变多了。最突出的表现是我们要常常催促她吃饭,催促她睡觉。

“有戏!”我和妻子相视一笑,于是家庭被喜悦和轻松弥漫。

时间像滑冰一样,畅快地滑到了中考,于是有了我们父女在草坪边的一幕;于是,那所著名外国语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寄到了我们的家中。

“为什么突然转变?信心怎么产生的?”后来,我们这样问她,她的叙述令我们豁然并默然:首先是分班的刺激和警醒,更重要的是目标一下子明确——参加中考;“优生”们不在身边了,她再一次感受到“鸡头”的骄傲,从成绩上,从老师的目光中。

肯定,真切可感的自我肯定,特别是他人的真切赏识,是可以激发出巨大的能量的。“泥鳅要捧,孩子要哄”,老百姓的话里装着大学理。

但我们为什么在孩子的就学上,没有坚持“鸡头凤尾理论”呢?难道仅仅是借读的学校有寄宿条件,可以为我们在繁忙的工作上腾出时间?还有“正统论”“出身论”对孩子成长的负面影响实际是巨大的,但这后一点我们当时的估计是不足的。

人啊,脱俗难,保持思考的独立性和冷静性更难,在自己也罢,或者我们已经失去了成长的年华,但培育后代却要我们努力修炼,毕竟,后辈还要成长,还有比功课成绩更为重要的东西。

体制外的教训(五)

花儿的成长是一个摇摆的过程,从抽蕊,到含苞,到绽放,人的成长也同,否则绝不是成长。

露露以“正统”的身份,昂首挺胸,步入恢宏、敞亮的校园,嬉笑着与初中原本就熟悉的新同学们交谈。但高一年第一次考试成绩出来,她异常的排在了末端,异常导致了老师的第一次家访。原来她不是放松了学习,而是放任了兴趣,放任的代表性地点在学校图书馆。

文学和历史是她的兴趣,特别是她遇到了一位出自名校,且对她欣赏的 “神级别”

历史老师,她便将主要的时间花在了“无选择”的兴趣领域上。午间休息时间是她无拘的畅快时光,她大量地、像模像样地读书,“都读什么书?”“巴金、冰心、余秋雨、仓央嘉措……《明朝那些事儿》《三国志》《曹操》《纳兰词》……”“怎么读?”“站位子,帮助管理员整理图书,做读书笔记”。原来女儿忽视学科的均衡,犯了偏科冒进的大忌,脱离基础教育阶段“全面发展”的轨道了。

学科脱轨,在现行教育体制下是要得到后果的惩罚的,总分排名居后还只是一声提醒性的呵斥。

纠正,再一次的纠正。但难度已经小于过去。她开始正视理科的学习了,成绩曲线也呈现明显的上升。在文科依恋还在不时牵逗的某一时间,高中课程进入了文理分科阶段。

似乎是天设的巧合,初中的中考分班成了她幡然猛醒,大步前进的机缘,高中的文理分科像一双温暖的大手,解开了绑在她身上的绳索,放她到心仪的明月当空,历史长河。她日渐阳光起来,历史成绩第一,成为她争取的目标,总成绩也多次被老师投放到电子屏幕上,作为家长会“激励”后来者的材料。

变化依然可以从生活上表现出来,特别是进入保送考试准备阶段。就读学校拥有国家赋予的外语类保送生资格,准确地说,具有不参加高考,推荐到高校参加入学考试的资格。孩子在为获得保送资格和考试努力了,家庭也进入“结构调整”状态,妻子做出了专职照顾孩子生活的决定。于是有了可口的正餐,有了适时的夜餐,还有了课间隔着校园围墙递上的点心。

那是一个温馨又令人唏嘘的动人场景:下课铃响,女儿风尘仆仆地快步走向鉄栅的围墙,母亲的目光迅速搜寻到孩子的身影,目光相接,两张面庞同时漾出笑容,简短对话,像是“接头”,接着便是孩子快速而幸福的咀嚼,旁边不时出现同样的一对,或几对。

孩子的面庞红润起来,穿戴和装扮却变得随意,头发在脑后简单地一束,穿起长而阔大的校服,单脚一点,骑上自行车,扭动着身体,向校园驶去,连接耳机的白线在耳畔跳动,听着喜欢的乐曲。

在初中就养成的自制学习计划的习惯仍在继续,并开始编制分类学习笔记,女儿称其为“保送宝典”。晚自习回来还有学习安排,书房的灯光至少亮到一点,以致我们要给她“泼冷水”:“可以了,学习是一生的,不错了!”

踏实、满足、愉快、单纯、心无旁骛、自信,这是孩子那段时间的心境,也是孩子给我们传递的印象。我们想,对学生来说,这已是幸福,且不论教育体制存在的刻板和钳制;对父母而言,则是一份值得欢庆的厚礼;扩及全体人生,如此心境和状态,不也是所有人的心之所向吗?

感谢孩子,感谢老师,也感谢我们自己。

考场外的闲话(六)

送孩子参加保送考试是家庭的重大仪式。我们在上海外国语大学边的一家酒店住下来,准备第二天的考试。

2012年12月29日,一个令人印象很深刻的夜晚,孩子关闭房间窗帘时发现屋顶变成了朦胧的白色,“下雪了!”孩子惊呼。南方的孩子少有遇雪的经验,我和妻子在心里一阵欣喜,“这个时候下雪?或者是祥兆吧?”

前夜的雪下得很长,很大,校园处处银装素裹,但气温也急剧下降,像要烘托考生和家长的紧张。考场外的人们也在合伙制造着寒冷,来自全国16所外国语高中的考生,以及远比考生更多的家长像聚会一样,此一簇,彼一群的站在考场大楼前花白的空地上,南腔北调地交谈,或是目光茫然的伫立,期间还有显然是爷爷奶奶辈的老人。

“必须想法子转移孩子的注意力”,我以职业的经验告诫自己,于是刻意地与孩子扯起“今天天气,哈哈”的闲话来,露露似乎很默契地配合,谈些不咸不淡,零零散散的话题,但不久我就感到词穷,不久又发现出题方转移到她一边,且谈笑风生,没有刻意的轻松,似乎我是将要参加考试的人。我既无用,也便真的松快下来。

“当时你紧张吗?”后来我专门问孩子,她脱口答道,“不紧张。”“我已做了充分的准备,没有再想结果的事情。”原来她已经将考试交给过程,而不是结果了。

我想起出发时,在机场候机厅的一幕来:航班晚点,一个多小时的等候时间里,孩子像雕塑一样蜷缩在座椅里,看着她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最后的资料”,如入无人,直到广播里传出登机的通知,她才立起身子,脸庞被大厅的暖气烘得通红。是啊,孩子已经将努力用到了极致,她已经将可能的“遗憾和结果”在意识里排除,将未来交给身外的未知,真是羡慕她。

两天的考试结束,31日晚,上海的亲戚为我们接风请客,我在毫无先兆的情况下大醉,在回酒店的车上说了许多妻子转述的醉话。分析原因:孩子将努力用到极致,我则将力量用到不剩。

一周后,新年刚到的时候,手机传来高中老师的短信:“已录取”!

书海中的独游(七)

火车连续穿行隧道,乘客便有时而敞亮,时而昏暗的感受,成长和人生相同。

家有考生的父母,在孩子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都会长气一吐,四体松弛,身怀“革命终于成功”的舒坦,但实际的情形却一定是问题接踵而来。

露露到大学报到学习不久,就发现大学并不是像歌曲描绘的那样,绿柳拂桥,花间晨读,倩影匆匆,相遇颔首,倒是心生独在异乡为异客的陌生和孤独,思乡日切了。她每天给母亲打电话,没有任何具体的事情,只是想听到母亲的声音,知道家里的琐事。她回忆那时的情形,自认为得了忧郁症,根据是,看书或在车站等车的时候,毫无先兆,毫无缘由的流下泪来。

千百万离家学习的大学生,孤独而伤郁的只是极少的几个吗?你的孩子属于独立的一类,其安静的表现就是证明吗?可能是,也可能否,只是千万别以为孩子省心和简单,从此了无羁绊,一帆风顺为好。我们是遇到了问题的。

又是图书馆,但地点从中学换到了大学,状态从任性进步到精进——她在老师的指导下,将专业课程做了拓展和深入,目标前是一条明晰的大道,这条大道在心里,在宿舍和图书馆之间。她依然每天给母亲打电话,但语气渐渐发生了变化,反映了心情的愉快,她的一次次的电话为我们描绘了一幅独立求知的画面:

5点50起床,6点30走出宿舍,骑车到学校图书馆,大门还未开启,她在走廊练习口语,8点进入图书馆,在仅有的5张单人书桌前找一张坐下,不久便有固定的另外4位学生将单人座位填满。各自看起计划中的书目。遇到全天无课,或到校内食堂匆匆吃过,立即转回,或者在馆内吃下早上带入的点心,直至下午6点左右离开,如此,已经坚持了整整三年。

随着学业成绩的提高,以及对独立生活的适应,自信也相应提升——“我是一个天才”,孩子半真半假的自语,让我们想起了那个小学的自卑、纠结的孩子,欢喜之时,更多的是欣慰和感叹——成长是一个多么不易,又多么激荡人心的过程,陪伴有多少值得品咂的滋味啊!

成长还在继续,陪伴仍需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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