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痛——记录与外婆的二三事

2021年,最沉痛的一件事,是外婆去世了。

收到这个消息时,是在一个很平常的早晨,我正在吃早餐,妈妈打来电话,电话里的她哭的说不出话来,我就知道事情不好了。我第一反应便是外婆,因为近几年以来外婆身体一直不好,断断续续地住院,甚至2021年大年初三住进了医院,我在医院陪护了她几天,那是我与她相处的最后一段时光。

从收到消息后回到家中,大概是晚上的八点钟,回去的路上心情难以言喻,眼泪止不住地流,毫无预兆和准备,这让我始终不愿相信它就这样发生了。一路雾霾重重,高速路上只有冰冷的灯光,车里我、妹妹和弟弟,一路沉默无言。到达舅舅家楼下,我依旧幻想着这只是一个玩笑,外婆现在可能就坐在家里沙发上等我们回家团聚。一进门,舅舅家坐满了人,每个人面色沉重,我才真正相信,外婆走了。我独自走进外婆的房间,看着有关她的衣物,以及过年时我给她买的智能手机...不禁放声痛哭。

外婆是在医院突然去世的,诊断是心源性猝死,所有家人没有见到最后一面,这成了我们心里最大的痛。第二天,我才看到外婆的遗体,她被放在医院简陋的太平间,所谓的太平间就是医院承包给殡仪公司的一间小屋子,处在医院的最角落。等了好一会儿,殡仪公司的人才过来打开门。我们走进去,看到她就躺在一块木板上,盖着一块白布,白布下她穿着寿衣,戴着寿帽,身体僵硬,皮肤发紫,血水从嘴里、鼻孔、眼睛里流出......这一幕,使我们所有人心痛、心碎。我不曾想,最后见到外婆居然以这种情形、这副模样。

那一刹那,我才深切地体会到离别之永恒,死亡之残忍。千言万语已无处诉说,万千挂念已成空念,我与外婆永别了!

小时候的记忆大多是跟外公外婆在一起的,在爸妈离家外出时,是他们抚养我长大,他们带给我的童年记忆是美好、幸福的。

在我6岁的时候,爸爸妈妈为躲避计划生育去到了贵州,外婆不放心我在爷爷奶奶家,就把我接去了新地坪。在爸妈去了贵州之后,我的心性产生了很大的改变,我的情绪一度无比脆弱和胆小,我不敢跟别人交流,总是哭,也不敢去上学,一去到学校就哭,闹着要回家,老师也拿我没办法。于是外婆就每天送我上学,那时候从新地坪到炮团没有通车,一直都是走路的方式,路程有很长的一段上坡,很长的一段下坡,我年龄小,上坡总是让我走的很累,我就要求外婆背我,她总是会愿意背我,那时候外婆还很年轻,总有使不完的劲。有时候她会要求我自己走,我就坐在马路上哭闹,一步也不愿意多走,外婆就会假装往前走故意不理我,最后我只能自己追着外婆走。

那时候我刚好到上一年级的年龄了,换到炮团上学之后,由于我总是哭闹的厉害,外婆心疼看不过去,她甚至说干脆不要读书了,当然这也只是随便说说。我记得有一次小姨从外面回家,那次她负责送我上学,我让她一定要在老师办公室等我回家,她答应了。下完第一节课,我就飞快地奔向老师办公室,结果发现小姨已经回家了,没办法我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一天的课。那时的我太害怕了,太胆小了,我什么都怕,害怕一个人,害怕和别人交流。甚至在课堂上我很想上厕所,因为不敢跟老师说,就直接尿了裤子,老师发现之后让我去厕所处理一下,当我走出教室的那一刻,背后传来全班同学的哄堂大笑,我心里受到了很大的委屈和伤害。

年轻时候的外婆精力充沛,她栽种了各种蔬菜果树,养了牛、马、猪、鸡、鸭,家里生活过的很富余,她总能在每次赶集时给我买吃的、穿的、用的,让我感受了专属于我的深厚的爱意,也正是因为外婆和外公的这份爱,慢慢的让我不再那么脆弱和害怕,我愿意上学了,也不再那么爱哭了,性格也开朗起来,主动愿意在学校交朋友、参加活动。由于外婆不能总是每天接送我上下学,遥远的路程对于尚且还小的我也无法承受,所以之后上学的日子就跟着在乡里开小卖部的舅舅舅妈住,他们对我就像自己的孩子,放假就回新地坪和外公外婆在一起,生活过的还算开心。

面对这样一个脆弱、胆小、爱哭的我,是外公外婆接纳了我,治愈了我。外公外婆不仅为我抚平内心的创伤,更为我创造了许许多多幸福的童年时光。

那时候家里还只有我一个孩子,外公在村里开了一间小卖部和小诊所,除了能够吃到别人很少能吃到的零食,能够实现打针自由也成为我小时候炫耀的资本,我经常跟其他玩伴吹嘘:外公给我打针是一点都不疼的,而且还不要钱。他们都很羡慕我,我也变得自信和调皮起来。 

有一回,我在家中翻动杂物,无意中把家里的一缸油打破了,老天,这是多么大的过错,这是家里半年的食用油,是辛苦用茶籽榨出来的油。可是即使犯了这么大的过错,他们依然没有严厉的指责我,这件事我记得很清楚。

我记忆里还有一段深刻的回忆,是我小时候病重,连续几天发烧,严重到无法下床行走,每天躺着打吊针,没有半点胃口,但那时我想念一种味道,是一种特殊腌制的萝卜,那时候不是腌制萝卜的季节,可是由于我想吃,外婆便去问了好几家,去到新龙界为我带回来一些酸萝卜,我也因此吃得下一些东西,有了力气。虽然那时候我还很小,很多记忆已经无法再记起,但是这件事情却一直记在我的脑海中。

小时候围坐在火炉边,外婆一边做饭,外公一边讲故事给我们听的场景也深刻刻印在我的脑海中,小时候喜欢哭闹的我,经常被外公的故事吓得一愣一愣的,他说上面大树那里住着一只怪物(maogu),小朋友哭闹它就会把她抓走,吓得我经常生了很大的气也不敢哭,当然也不敢一个人去上厕所和睡觉。

后来,妈妈生完弟弟回来,我便回到了快团小学,降了一级读二年级,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的记忆都不是很好,因为家里十分贫穷和拮据,相比于在外婆家的生活,远没有那样的富足,家里很少有肉吃,经常炒大白菜和萝卜,这两样菜现在都是我最讨厌的。后来三年级后又回到了炮团小学读书,由于家里不富裕,我只能一整个冬天都穿着一双破旧的棉鞋。那天赶集,我满心希望妈妈能为我买一双新鞋,等我到达舅舅的小卖部找她时,得知那次妈妈并没有来赶集,我十分失望,正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舅舅开玩笑似地说:妹,你妈就不会给你买一双新鞋吗?你看你的鞋都烂成什么样了。自尊心受到伤害的我转身后眼泪便成串地流下,外婆正好赶到,她看到我脚上的鞋,立马拉着我去买了一双新的棉鞋。穿上新的棉鞋真的太暖和了,回到班里,我故意把脚伸出桌子外,同学们都说,哟,买了一双新鞋。那时我开心极了,被舅舅开玩笑的情绪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五六年级,由于学校和家里的距离实在太远,我就在学校住宿,偶尔我会自己放学后跑去外婆家。那时,我很喜欢去外婆家,因为每次去外婆家,她总会很开心、很热情地对待、疼爱我,还会在临走时给我一些零用钱和吃的,这让我很开心。

上了初中之后,由于经济压力,带我们的妈妈也出去打工了,外婆就负责带我们几个小孩,我、妹妹、弟弟和表妹。为了方便上学,我们就在乡里租了一间房子,那是一间只能摆的下两张床的小房间,正对着农贸市场,外婆负责在那里照顾我们生活起居。由于外公身体不好,外婆白天就会走路回新地坪照顾家里,傍晚就走回炮团乡里为我们做饭。外婆照顾我们,一直是无微不至、细心周到的。

前几天湖南下雪,让我回忆起2008年湖南雪灾。那时,天不断下着大雪,冷的可怕,外婆就给我们几个小孩做了火盆、烧了碳让我带到学校取暖。放寒假后,我们就回到新地坪,那时候整个村都停电了,不仅停电,生活物资也很短缺。由于大雪集市上卖货的进不来,买不到蜡烛、食物,大家生活都很艰苦,不过我们几个孩子却被照顾的很好,无忧无虑。每天到了晚上,我们就点着煤油灯,围在火炉旁听外公讲故事;白天,就拿着板凳去雪地里滑雪,把裤子磨破了洞,被外公外婆严肃批评,当时场景还历历在目。那年由于大雪,爸爸妈妈舅舅舅妈都在外工作无法回家,但是我们和外公外婆依然过了一个很特别、很开心的年,尤其记得那是在大年三十的夜里,正围在火炉旁吃年夜饭时,屋子突然通了电,亮起了灯,整个村子沸腾了,我们马上打开电视看起来,雪灾没有让我们恐惧,却反而给我留下多么深刻的回忆。

经过了2008年的雪灾,2009年甲型H1N1流感又在全国盛行,为了防止感染,学校每天熬中药给我们喝,却依然有很多同学感冒生病,被隔离在医院。当时生病的人有很多,医院都住不下了,可是我们一家四个孩子在那个期间却没有一个人中招,身体倍儿棒,这都得益于外婆细心的照顾。还有一次,我们弟妹四人同时感染水痘,因为特别痒根本睡不着,外婆就陪着我们整夜的熬,为我们想办法,抹药膏,最后我们四人的水痘完全好了,也没有留下什么痘印。外婆这样照顾我们的日子持续了大概两年的时间,后来外公生病了,他切掉了一直好不了的小脚趾,之后又诊断出了肺癌,一个多月的时间,外公就走了,外婆伤心欲绝。之后的生活似乎也没有以前那样好了,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这个家是外婆在维持,外公走之后,我才明白,外公是外婆的精神支柱,他才是这个家的支撑。外公走后,我经常梦到他,也很想念他,我想外婆也是。

我曾无数遍想,如果没有外公外婆,我会成长为一个什么样的我。

上高中之后,我和外婆的相处的时间逐渐少了,她把更多的精力用来照顾弟弟妹妹们。由于高中三年都是寄宿,我回家的时间和次数也比较少,但是那时候我依然喜欢回外婆家,因为外婆家就是最温暖的港湾。后来上大学之后,我有独立照顾弟弟妹妹的能力了,寒暑假回家,外婆经常会要求我带弟弟妹妹回快团的家里,这一点让我心里十分难受,因为我不喜欢快团的家,那里没有温暖,和新地坪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但外婆态度坚决,所以我和弟弟妹妹不得不独立在快团生活,那时我对外婆产生了一些意见。后面,弟弟和妹妹都上初中之后,我们在会同县里租了房子,外婆也经常要求我们在租房里自己独立生活,不能过多的打扰到舅舅和舅妈的生活,那时年龄小,思想不够成熟,只想到外婆怎么能这样对待我们,所以总是会带着一些消极的情绪抱怨外婆,当时这些思想也很影响我们对外婆和舅舅的感情。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开始懂得一些道理,也站在外婆的角度去理解她的作为,我们三个常年生活在舅舅家,已经对他们的生活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和影响,这让外婆作为中间人十分为难。当我明白过来时,我已经在广州开始了独立的生活,对以往的情绪也置之不理了,联系和关心外婆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这些都让我无比惭愧和后悔。对于外婆我最应该说一声感谢,对舅舅和舅妈我也最应该说一声感谢和对不起。

外婆不曾识得一个字,但是却教会她的儿女、儿孙许许多多做人的道理,培养了一群善良质朴的孩子;外婆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妇女,她扶持家庭、照顾伴侣、疼爱儿女,抚养儿孙,永远把自己放在生活的最末位;她善良勤奋,节俭朴素,获得亲朋好友、邻里的敬爱和信任。对于大千世界而言,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对于我们来说,她是伟大的,她是唯一的。

写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想起过往,思绪万千,却也无法再回去了。

斯人已逝,幽思长存,愿外婆走好,安息。

如果您在天堂想念我,请您给我托梦,我会永远想念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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