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君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已经昏睡了12天了。
这段时间里刘君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像是跌入深渊,失去了睁开眼的能力,就像一座大山压着自己。可以听到,可以闻到,也能思考,但是却不能做出任何反应。
医院重症监护室到处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这种刺鼻的味道对刘君来说是一种享受,至少可以提醒他,自己还活着。
刘君是在上班的时候,被突发的大火烧至重度灼伤的。
他任职的那家公司老板许百盛,跟刘君不仅仅是上下属关系。当年刘君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因为学历不高,又不想拼力气,所以找工作很难,住地下室靠吃泡面过了两个月,才遇到许百盛,给自己一个吃饭的活计,又不遗余力地提拔他,成为自己的副手。
所以火灾发生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不是逃命,而是下意识地跑到老板的办公室救人,等他跑过去的时候,走廊上烧断的一段木制天花板重重地掉了下来……
刘君重情重义,只是可惜他忘了,那天许百盛并没有在公司,而是去外地见客户了。
刚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刘君觉得浑身没有一处不在疼,医生给他找血管输液的时候他的意识还清醒着觉得有人在翻着他的皮肉,疼到麻木,却叫不出来。
“医生,你一定要救救他啊,他还年轻,孩子不能没有爸爸啊!”刘君依稀听到门外有人在哭喊,是妻子王云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那个声音格外突兀。
刘君心里一酸,虽然王云平时不善言辞,但是多年夫妻情分,她还是很担心自己的,希望她能坚强一点,自己也要争气,快点恢复。
张漾查房的时候,王云还在低着头抽泣,他默默拿了一包抽纸,递到她面前。手术昨天晚上就结束了,王云的情绪还没平复下来,一夜没合眼,寸步不离地守着刘君。
张漾是刘君的主治医生,他在皮肤科多年,见过了太多的绝望的眼神,但是那颗为了帮助别人而学医的心始终如一。
许百盛是第二天一早赶到的,他接到刘君出事的电话,连夜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这么多年以来刘君不仅是他的得力助手,更是像兄弟一样维护他,支持他。
尤其是听说刘君是因为想要救自己才遇难的时候,许百盛立即就抛下客户订了最早出发的航班。
“老许,你可得救救我家刘君。”
许百盛一进门王云就扑过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跪在他面前,恳求他救救刘君。
老许眼眶红红的,他慌忙把王云拉起来,耐心安抚她,让她坐下。刘君是肯定要救的,他看到张漾正在给刘君检查,眼神里充满着焦虑问道:“张医生,刘君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我是他老板,也是他兄弟,只要有一丁点希望,我们就不会放弃!”
张漾低头看了看病历,“病人情况很不乐观,全身烧伤面积达百分之七十,多器官受损,因为吸入浓烟导致昏迷,目前还不确定是否影响神经系统,病人现在尚未脱离危险,后期的治疗过程会很艰辛,而且医药费数额也是不小的数目,需要家属同意才能继续救治。”
“救救救,用最好的药,最好的设备,医药费不是问题!”许百盛望着昏迷不醒的刘君有些激动,好在之前给职员们入了一份保险,也可以解解燃眉之急。
王云听到老许承诺之后放下心来,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抹了抹眼泪躺在另一边的病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刘君模模糊糊地听了个大概,知道自己的老板和妻子全力救助自己的时候,觉得自己何其幸运。
手术方案制定好之后,手术很快展开。
经过好几个小时的器官修复之后,各器官功能暂时稳定下来了。
虽然手术是成功的,但是刘君仍然没有醒过来,张漾跟他们解释是火灾发生时患者吸入肺里大量的烟尘,现在还不能确定是否大脑也受损。
时间一天又一天的过去,刘君还是没醒。
女人和老许都坐不住了,刘君一直住在重症监护室里,还不能转普通病房,细菌感染或者出现并发症随时都会要了他的命。
重症监护室的费用清单每天都会准时送到许百盛手里,那点保险赔付款早就花光了,他个人也已经掏了将近十万块钱。
希望变得渺茫,许百盛来找张漾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来问刘君的情况时,也不再是当初那副信任的神态,王云也开始对张漾冷眼相对,张漾每次过去查房,都会受到坐在门口的她冷嘲热讽。
病人家属的消极态度和医药费的拖欠让治疗陷入了僵局,甚至于王云和许百盛都不太出现在病房门口了。
有一天张漾值夜班路过刘君的病房,看到那个男人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插着氧气,面容沉静,心里那块最柔软的地方会钝钝地疼一下。
想起刘君刚入院时,他的妻子,和那个所谓的兄弟跑前跑后地为了他忙碌,如今却成了这幅光景,果然,久病床前无孝子,不管是结发妻还是过命的交情,都是一样的。
刘君隐隐约约地知道他可能是没什么希望了,王云和老许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冷淡,不过也是情有可原,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也不用再拖累他们。
而此时,王云和许百盛正酒足饭饱之后走向医院附近的酒店,许百盛亲昵地搂着王云的腰,看两个人云淡风轻的神态,苟合这件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许百盛丧妻多年,有一个儿子已经出国留学多年,一年回不了三次家,王云年轻时是学校里公认的校花,上了年纪也是风韵犹存。
可怕的就是,家属也动了这样的心思。
患者妻子意识到,积极救治,用后半生时间照顾一个残疾的丈夫,还不如放弃治疗获得巨额赔偿来的划算。
于是,老板和家属达成了某种默契,对治疗的态度都由积极到消极,开始拖欠治疗费用,而对待医生的态度也越来越差。
许百盛看刘君恢复无望,起了歹念,毕竟如果刘君活下来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事,这种情况下恢复到最好也是残疾人,能不能自理还是问题。
对许百盛来说,最有利的结果其实是刘君早点死掉,他拿钱补偿王云,一了百了,或者让王云跟他统一战线,这样事情都好解决。
于是,在一次他请王云吃过晚饭之后,借着微醺的酒意,握着王云的手吐露自己这些年独身一人的苦楚,如今刘君又因为自己变成这样,内心实在过意不去,所以想替自己兄弟好好照顾王云。
王云在心里呸了一声,能把趁火打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实在是高明,本来想骂他一顿,又听到他说已经把刘君的情况向上级反应过了,不出意外的话可能会有一大笔赔偿款下来。
王云心里的小算盘开始飞快地打起来,现在拒绝了他,一点好处都没有,自己的男人半死不活,家里还有孩子要养,又加上那笔钱,这个男人确实是最佳之选。
于是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等着刘君死。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王云和许百盛同居之后的某一个清晨,接到张漾的电话,说刘君醒了。
张漾一直没有放弃,医药费早早透支,他咬牙往上面提交了申请,承诺救不回这个人他就脱了这身白大褂,费用他自己担着,医院领导被他闹得没辙,只好同意了。
那天清晨,张漾在值班室桌子上睡得正沉,被护士叫醒了,“张医生,张医生,刘君醒了!您快去看看吧!”
张漾赶忙小跑过去。
刘君还很虚弱,张漾站在床前,刘君看了他一眼,艰难地扯起嘴角,给了他一个笑容。
张漾转过身,抹了一把眼泪,给王云和许百盛打了电话。
王云惊慌失措地拿走了所有留在许百盛房子里的东西,又急忙买着礼品,包了红包打车跑到医院,在出租车上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这几个月来,自己对许百盛百依百顺,为了那笔赔偿款,两个人甚至想使个法子直接让刘君死。
许百盛忘记了,刘君是怎么住到医院里去的,王云也忘记了,自己的丈夫曾经为了她,为了那个家,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却把最好的都给她和孩子。
到了病房门口看到许百盛,王云下意识地别过头去,对方也没有跟她对视,而是默契地跑到刘君病床前去关心他。
“张医生,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是呀,是呀,张医生,您别跟我们一般见识”
“医药费我们出,我们出。”
张漾没说什么,他申请了休假,在医院里见得多了,就越发觉得压抑,想出去看看。
他不是没看见,之前许百盛和王云举止暧昧地走进酒店。
那个时候他们是不忠不义,这时候,又变成了贤惠的妻和仗义的兄弟。
这就是人性的深渊,贪婪是人的本性,在诱惑面前往往能原形毕露,让你无法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