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元丰年间的皇宫,铜鹤香炉里的沉香燃得发慌。才三岁的仪国公缩在锦被里,小脸抽得扭曲,手脚时不时僵直抽搐,太医们围着龙床急得满头汗,却连像样的方子都开不出来,这“瘈疭”之症,已经耗了三天,皇子眼看就不行了。
“钱乙!快宣民间大夫钱乙进宫!” 长公主的哭喊打破死寂,她的孩子当年就是被这大夫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谁也没想到,救星竟是个穿粗布长衫的民间大夫:钱乙。这年他四十出头,一双诊脉的手布满老茧,那是常年走村串户给孩童看病磨出来的。三岁丧母、父亲远游失踪的他,是姑父吕医生把他拉扯大,从认药草到记医书,姑父常说“小儿是哑科,得用眼瞧、用心听”。

钱乙刚摸到皇子的手腕,就皱起了眉。旁边的太医立刻冷笑:“钱大夫莫不是看不出?这分明是肝风内动,该用平肝息风的猛药。” 这话里的轻蔑藏都藏不住一个乡野大夫,懂什么皇家诊病?
可钱乙没理会,反而扒开皇子的眼皮细看,又摸了摸孩子的后腰,忽然开口:“取灶心黄土来,配白术、附子熬汤。”
“胡闹!”太医院院正一拍桌子,“瘈疭是肝经的病,你治脾胃,简直是驴唇不对马嘴!” 殿内顿时一片附和,连宋神宗都皱起了眉:“钱乙,你可知误诊的后果?”
钱乙膝盖没弯,声音却稳:“皇上请看,皇子舌苔白腻如水浸,脉沉缓无力,这是脾阳不足,水湿困住了肝木。木要长,得靠土养,土旺才能克水,风自然就停了。”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要是用药不对,再过半日,皇子恐怕连药都喂不进去了。”
宋神宗咬咬牙:“煮药!出了事朕担着!”
灶心黄土是农家烧火剩下的泥巴,太医们端药时都掩着鼻子,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乳母抱着皇子喂药,药汁沾在嘴角,皇子竟没像之前那样哭闹。到了后半夜,守在宫外的宋神宗突然听见屋里传来轻浅的呼吸声,皇子不抽了,小脸也慢慢舒展,第二天竟能指着床头的拨浪鼓笑出声。
众人惊得说不出话,钱乙却对着太医们拱手:“诸位先前用药打下了底子,我只是恰逢其会罢了。” 这话听得宋神宗直点头,当即封他做了太医院丞。
没人知道,这“恰逢其会”的背后,是四十年的死磕。早年在乡下,他见过太多孩子因误诊夭折:有个五岁娃夜里发热,医生当伤寒治,用了凉药反而多涎嗜睡,钱乙改用白术散,三剂就退了热;还有农家孩子腹泻脱形,他用藿香配茯苓,几分钱的药就救了命 。他常说:“小儿脏腑柔弱,像刚发芽的草,不能用猛药硬攻。”
在太医院里,钱乙更像个“异类”。别的太医开方讲究名贵药材,他却总用寻常药;别人按成人方子减量,他却自创方剂。他把张仲景的八味肾气丸改了改,去掉温燥的桂和附,留下六味柔润的药,做成“地黄丸”,专治小儿先天不足,这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六味地黄丸,至今还在沿用 。
有次京郊爆发痘疹,孩子们一个个烧得脱皮,太医们束手无策。钱乙守在疫区半个月,每天盯着患儿的疹子看,终于摸清规律:红疹子是热毒,白疹子是虚寒,还创了升麻葛根汤,硬生生把病死率降了下来。有个嬷嬷哭着给他磕头,说要不是他,全村的娃都没了。钱乙却把她扶起来,塞给她一包药粉:“这是预防的方子,熬水给没发病的娃喝。”

他这辈子最看重的,是本磨得卷边的册子。白天看病,晚上就对着油灯记录:左腮红是肝热,鼻头发黄是脾弱,眼无精光就是肾虚,这就是他独创的“五脏辨证法”。后来学生阎季忠把这些笔记整理成《小儿药证直诀》,成了世界上最早的儿科专著,难怪《四库全书》说“得其绪论,往往有回生之功” 。
晚年的钱乙退隐回乡,手脚因旧病蜷曲,却还坐着竹椅给孩童诊脉。有人劝他歇着,他摇头:“我爹当年丢下我走了,是姑父教我医术。现在我要是歇了,那些苦孩子找谁去?” 他临终前还嘱咐学生:“治小儿病,别求快,得求稳,记住‘三分饥与寒’,别让孩子吃太饱、穿太暖。”
钱乙走后,乡邻们在他的药庐前种满了紫苏和薄荷,那是他最常用的两种药。而他留下的不仅是方子,更是一种规矩:儿科不是“小大人科”,孩子该有自己的诊疗之道。
直到今天,儿科医生还在学他的五脏辨证,用他的泻白散治咳嗽、导赤散清心热。那些看似普通的药材,经他的手搭配,就成了护佑孩童的屏障。这大概就是“儿科鼻祖”的真正含义:不是名气多大,而是用一辈子的仁心,让无数孩子能笑着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