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第一发82迫击炮弹,准确地命中地环靶靶心的那个瞬间,老郭那张黑里透着红的“国字脸”,隐隐约约闪过一丝得意。
也许是沉浸在这种情绪之中,还没在兴奋和激动中走出来,脑子忽然变得不那么清醒了。
竟然在第二发炮弹,飞出炮膛的一刹那,老郭那只抓放炮弹的右手,突然僵住了。
本应松开炮弹,就应当迅速离开炮口的右手,鬼使神差地一动没动。
迫击炮弹飞出炮膛的同时,那带着高速飞行的迫击炮弹弹尾,不只是带着“嗖嗖”声音,也带走了老郭那只又粗又壮的右手食指第一关节。
一个射手,全靠右手食指的第一关节,去控制击发瞬间的感觉,此时此刻,这节手指头,忽然间,不知不觉、不声不响、不言不语地随着迫击炮弹的尾翼飞走了。
没有人能从老郭那倔犟的眼神里,读到一点点的恐惧和痛苦,但那一刻,我还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老郭的眼神里,读到了沮丧和失落。
这场训练中的插曲,本应该编撰成一段“主考官现身训练场,示范射击出手显神功”的经典故事。
反倒悲剧成了一次刻骨铭心的,用郭大侠的鲜血做墨水,染就的一场训练事故。
直到我们都因工作需要,双双离开魂牵梦绕,留下我们青春最美好回忆的红土绿草的内蒙古时候,那场作为全守备区“七种火器”射手中“高高手”的老郭,在射击场上纯粹是因为炫技,而导致的一次偶发性训练事故,彻底藏在了我俩的心里。
至今,无人知晓。
团部离师部的距离,仅37公里。但是,那陡峭崎岖的山路,却异常地难走。
且不说全路段上,胳膊肘子弯儿的数量,就多达27处,路的一侧是万丈深渊,悬崖绝壁,另一侧,则是除了生长着还没有膝盖高的刺槐,而没有任何绿色植被的陡峭红色石壁。只能勉强通过两辆汽车通过的沙石路面,足以考验驾驶员的胆量和驾驶技能。
形状各异,手指盖大小的沙石粒子铺成的路面,随时都有扎胎的可能。
为了预防万一,团汽车排和小车班,无论是当天出勤和备勤的车辆,全部都配备了两个备胎,以备不时之需。
突发的“主考官断手指事故”,守备区的考核组、我们守备72师的司令机关、以及所有备考分队,全然不知。
这个意外事件,成了烂在我、卫生员小赵和老郭三个人心里永远的绝密。
2、
这次步兵分队七种武器射击比赛,方式与前几年有所不同。
变化之一是场地。生疏陌生的场地,不允许任何参赛单位和个人赛前试射,赛前校枪可以,但必须是非参赛队员的勤务保障人员。
变化之二是天气。赶上什么天儿,就算什么天儿(以前风力超过八级以上时,取消比赛),没有更改和选择的可能。
守备部队比照野战部队的训练标准,从内容到质量,再到要求,没有一丝一毫的降低。
这个是铁定的规矩。何况,我们这支守备部队,是一支在抗美援朝战争中,屡立奇功的光荣团队。
这种难度系数不低的以赛代练,别说训练大纲上没有明确规定,就算上级训练主管部门,也没有任何人,提出过任何具体的要求。
经历过血与火,生与死的人们深深知道,战争是不会选择天气和自然条件的,战场也不会摆在面前自己家那一亩三分地儿,战斗更不可能是摆好了姿势,再干的游戏玩耍。
吃罢晚饭,参谋长吴和,一边从食堂往外走,一边伸手从下衣兜里掏出“石林”,习惯性地用右手拇指,在烟盒底部弹了一下,抽出了那支已经从烟盒冒出来半截的香烟,叼在嘴里。
通信员郭东方,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捧着作战值班记录本,跑步来到了吴和面前。
“报告参谋长,明天下午八点,师里召开夏季战备训练工作会议,要求各团的参谋长、作训股长和一名内勤参谋一同参加。”
吴和两手捂着点燃的火柴,点燃了叼在嘴里的那支“石林”之后,接过郭东方递过来的钢笔,在通知的下方,“刷刷”几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三十七公里的山路,北京212吉普车需要跑上两个小时。这还得寄希望路上别发生扎胎等意外。
为了明天能够准时参加全师作战会议,吴和叫来司令部管理股长老于,命其备车,并联系师管理科,安排住宿房间。晚饭后连夜出发,当晚与会人员住在师招待所。
当小车班司机小任子,把车门打开,膀大腰圆的吴和一屁股坐上车的那个瞬间,我和股里内勤王参谋,在后座上感到忽悠一颤。
河南籍的司机小任子,是管理股协理员老张的老乡。都说举贤不避亲,但是,部队有一种亲情,叫老乡情。
能调到小车班给首长开车,而且还能开上当时特咋眼,特豪气的北京212吉普车,那可不是谁都能行的。
如果没有协理员老张的力荐,并且暗地里为他使劲儿,小任子也许只能幻想一下而已。
能够被挑选出来,为团首长开小车,属实没那么容易。全团同小任子一起,参加师“汽训大队”学习汽车驾驶,一共有近30多人。
如果没有司令部协理员老张的积极举荐,想要在这30多人里脱颖而出,还真有点难度。
吴和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对河南人,的确是不怎么“感冒”。这是根据平时他对河南籍老张的各种调侃中,旁人都可以察觉到的那种不屑。
从一上车,眼睛夹都没夹小任子一眼。
小任子本来身高就很高,最少也要有一米八五,坐在狭小驾驶室里显得又满又局促。
给首长开车本身就是压力山大,再加上也许是在汽训队里养成的痼癖动作,开车总是习惯双手紧紧捂着方向盘,左右晃动得十分频繁。
“哪个蒙古大夫教你开的车,晃得我直迷糊。”吴和终于开搂了。
坐在小任子后座上,我瞬间感觉得到小任子,从脖领子里渗透出来的臭汗液分泌油脂的味道。而且越来越浓地发散开来。
没等小任子消汗,“嘭”的声,没出所料,右后胎扎了。
好在有准备好的备胎,很快在小任子那哆哆嗦嗦的动作里,完成了轮胎的更换。
3、
破船偏逢连夜雨。
北京212刚开出去还没到十分钟,小任子还没从刚刚扎胎的紧张心情中走出来,把气息调匀,车的右前胎又“嘭”的一声,被石路上的碎石子扎爆了。
这下子惹得吴和十分不满。五官顿时纠结成一团,本来就不白的脸,变得更黑了。
见小任子不太熟练的补胎手法,我和王参谋二话不说,也跟着一起忙碌起来。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小任子越发紧张了。吴和黑着脸说:说“还得等到什么时候?”并转头对王参谋说:“你回团马上通知管理股,今后凡是我用车,必须让小车班长李彦来开,其他人想都别想。”
“是!”
王参谋一边回答,一边帮助小任子扒胎粘胎。
小任子头也不敢抬,呼吸明显地变得更加不均匀了。此时此刻觉得如果有一个地缝儿,他都能钻进去。
为缓解气氛,我有意把话题扯到明天开会时,我们团需要重点汇报的内容上,并且顺便向吴和汇报了,参加守备区组织的七种火器射击比赛的准备工作。
“争一保二,有问题吗?”
吴和听完我的汇报之后,问了一句。
“如果按守备区担任这次比赛的主考官,作训处的那个'郭大侠'的说法,我们团的综合成绩进入前三,很有可能。”
“我说,你那张口闭口'郭大侠、郭大侠'的习惯,该改一改了啥!”
“咋啦?”我不解的问了一句。
“还咋啦!你嘴巴里的这个郭大侠,马上就要代替我,成为你的顶头上司了。”
见我一脸惊讶,吴和放低了声音,一边向远处走,一边说道:“守备区马上要调我到作训处,接替即将转业的老处长王为民。上午守备区政治部正式通知的我。”
对这个消息,我既感到有些意外,又感觉到这的确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好消息。
“是我向守备区推荐的老郭,这个人可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军事奇才啊。我还想看到我们这个团今后的辉煌呢!”
由于天黑,看不清楚吴和的脸,但是,我能感觉到,他的话发自内心。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