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至英雄们在铁铸的摇篮中长成，
勇敢的心像从前一样，
去造访万能的神祇。
而在此之前，
我却常感到，
与其孤身跋涉，
不如安然沉睡。
1
孙悟空看着眼前的猴子。
头戴凤翅紫金冠，体挂红锦百花袍，身披锁子黄金甲，腰系玲珑狮蛮带，脚踏藕丝步云履，手持如意金箍棒，双目灿若明星，威风更胜战神。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许多年前的自己。
那是曾经大闹天宫，威风无量的齐天大圣孙悟空。
“妖猴，你怎敢冒充俺老孙？”眼前那桀骜不驯的猴子棍指自己。
“就是你打伤我师父的吗？”孙悟空平静的说道，“很不错，连我的火眼金睛都看不出来，你到底是谁？”
却听对面那猴子不屑道，“这天地间，只有一个孙悟空，就是我花果山水帘洞齐天大圣美猴王孙悟空！却不是什么取西经的行者孙悟空！你，到底是谁！变作老孙的模样，苟且偷生，污我名声！”
孙悟空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齐天大圣么。
他不自觉闭起双眼，回忆起那段峥嵘岁月。
天下万妖尊我为王，大闹天宫，三败天庭，搅得漫天神佛闻风丧胆，一棒打的天地无光，日月失色。
那个年代，天地间曾昂然挺立着一个伟岸的身影。
一阵微风吹过，孙悟空缓缓睁开双眼，用干涩的嗓音说道，“一切都过去了。齐天大圣，你还没忘么？”
对面那威风凛凛的猴子似听到了天地间最大的笑话一样，捂着肚子大笑了起来，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孙悟空依旧是一脸平静的看着他。
他越笑声音越大，越笑……就越像在哭。
他一张毛茸茸的猴脸上挂满泪水，清澈透明的两颗眸子死死地盯着自己，悲哀又平静的问，“你真的是孙悟空么？”
孙悟空仰天不语，久久，才道，“妖猴，你打伤我师父，抢我西行行李……”顿了许久，才继续道，“速速还来，可饶你一命。”
齐天大圣擦干泪水，面目狰狞，厉声道，“孙悟空！如今的你只有这点能耐了吗！”他脚下一踏，飞上天空，手中如意金箍棒遥指孙悟空，冷喝道，“来战！”
孙悟空悲哀又同情的看着天空中战意盎然的齐天大圣，缓缓从耳朵中取出那根令山河变色的如意金箍棒。
天上那一身戎装，威风凛凛的，是齐天大圣。
地下那行者模样，神情沉稳的，是行者悟空。
一上一下，两只猴子如同流星般对撞在了一起。
天摇地动。
那是开天辟地的声音。
漫天神佛皆惊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又回来了？这次怎么这么快？”玉皇大帝慌忙站起身来，玉液琼浆洒落一地。
然而此刻的凌霄宝殿，群仙乱作一团，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西天。
原本佛音缭绕的大雷音寺骤然陷入安静与沉默。
四大金刚、五百罗汉、三千佛陀皆默默无言的望着忽然停止讲经的如来佛祖。
片刻后，如来睁开双目，微微一笑，望向身旁的观世音菩萨，道，“你可知，下界是何人作乱？”
观世音菩萨掐指一算，大惊失色，“是……是那妖猴……他提前回来了？”
如来摇摇头，高深莫测的笑笑，“不，还早。结局已经写好，一切都将按着既定的未来进行。只是……这却是最后一个轮回了。”
“佛祖是指……”观世音若有所悟。
如来的笑容中带着些许疲惫，“对，我们终于要彻底战胜那妖猴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随着如来佛祖话音一落，漫天诸佛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只是，观世音菩萨却在心里暗暗琢磨，“不知，我们是终于战胜那妖猴，还是……终于摆脱了那妖猴？”
2
孙悟空头枕双手，躺在草地上，双目无神的望着天空。
自从那日与‘心魔’齐天大圣一战后，他就经常是这个样子，整日里话也不说几句。
他整张脸显得疲惫不堪。
因为他不敢闭上眼睛，只要一闭上双眼，他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一张鲜血淋漓的猴脸。
不，根本认不出那是一张猴脸，因为，除了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眸，其他部位都已经爬满鲜血。
尽管如此，那双火眼金睛却透出一股不服输的气势，直视孙悟空，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说道，“你根本不是孙悟空。真正的孙悟空，是一个盖世英雄。”
孙悟空没由来一阵心惊，“不，不，不是孙悟空，那我又是谁？”
“一个……忘记了最初目的的迷途者而已。”那人说完这最后一句话，缓缓闭上了双眼，紧接着，那威武的身躯渐渐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齐天大圣……又一次败了么？
“不！我就是孙悟空！”孙悟空忽然睁开双目仰天大吼着。
不远处，其余三人看了他一眼，又默默转过头去。
自那日起，这种事情早已发生了无数次，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
然而这次，孙悟空显然不打算就这么结束。
他猛地冲到猪八戒面前，单手抓住衣领将他提起，喝问道，“说！你的目的是什么？”
猪八戒被问的懵了，莫名其妙的看着孙悟空。
“说啊！”孙悟空愈加烦躁，眼见猪八戒呆呆的不说话，右手微微一抖，手心便出现了一根铁棒。
猪八戒心中顿时升起无边恐惧，眼见着猴子就要发狂，双腿连蹬，挣扎着大喊道，“师父！师父！救命啊！”
唐三藏微微一笑，道，“莫慌，你只要回答了他的问题就好。”
目的，目的……猪八戒不敢思考太久，忙说道，“猴哥，猴哥我说，我的目的，是为了成佛后娶嫦娥啊！”
“胡说！成了佛还怎么娶亲！”孙悟空目眦尽裂，直欲杀人。
“这个，这个，猴哥你不知道，佛门里有一种叫做欢喜佛的佛……”猪八戒一脸猥琐的笑着说道。
孙悟空一把将猪八戒甩开，又转头看向沙悟净。
“大师兄，我的目的……只在赎罪。我打碎了王母娘娘的琉璃盏，如今难得一个赎罪的机会，成佛也好，成魔也好，我都在所不惜。”
“你呢？”孙悟空渐渐平静了下来，转身看向唐三藏。
唐三藏微微一笑，道，“不为成佛，只为论道。”
“论道？”
“不错，当年我为佛祖坐下大弟子，与佛祖论道被贬下凡间，如今这一场西游，与我而言，只在论道。”
沉默许久，孙悟空冷冷道，“西游就是个笑话。”
接着，他闭目盘膝，再不说话。
接下来的日子里，空气中总是蕴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
孙悟空总是提着那根棒子，一个人走在队伍最前方。
他看人的眼神总是冷冷的，不带任何感情，但任何与他对视的人，都会莫名感到一阵心慌。
他平日里有些佝偻的身影，又渐渐挺直了起来，那略瘦的身影，却英伟异常。
直到那日途经火云洞，见了红孩儿，他才脱去那冷漠的面孔，微微笑了笑，道，“叫你爹爹来。”
“孙悟空！”红孩儿提枪指着他，“你早已不是昔日的万妖之王，你是妖族的叛徒！如今的你，还有何脸面见我爹爹！”
说着，红孩儿口吐三昧真火，手中铁枪向着孙悟空刺来。
孙悟空嘿嘿笑着，抡起金箍棒，向着红孩儿砸去。
火浪滔天。
3
孙悟空封住红孩儿的法力，将他按在了白龙马上。
“别让他乱跑。”他对敖烈说道。
唐三藏只好苦笑着从马背上下来，随着几位徒弟一起走路前行。
终于，到了火焰山。
孙悟空顿住脚步，望着眼前的焚世烈火，淡淡道，“西游就到这里吧。接下来，你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要跟着我的，就留下。”
“你要去做什么？”唐三藏问。
“做一件早该做的事，一件……当年未做完的，惊天动地的大事。”孙悟空嘴角微微勾起笑容。
闻言，唐三藏仰天长笑，笑罢，真挚的对孙悟空说道，“那么，祝你成功了。” 说完，他仰起头向西行去，一边走，一边高声吟道：
贵逼人来不自由，龙翔凤翥势难收。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鼓角揭天嘉气冷，风涛动地海山秋。
东南永作金天柱，谁羡当时万户侯。
那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天边。
待到唐三藏离去后，白龙马化作人形，将红孩儿放在地上，向着孙悟空拜了拜，道，“大师兄，敖烈身负死罪，无路可走，这天庭，敖烈随你反了！”
孙悟空笑了笑，看向猪八戒与沙和尚。
“大师兄，跟着你，有什么好处？”猪八戒问道。
“好处？”孙悟空意味深长的笑着，“跟着我，从此以后再不用跪人！再不用赎罪！再不用被束缚，想娶谁就娶谁！”说着，他探过头，盯着猪八戒与沙和尚，道，“只是，这好处却是要用命来换。”
猪八戒一拍肚皮，哈哈大笑，“猴哥，老猪跟着你混！”
沙和尚将肩上的扁担一扔，道，“大师兄，老沙跟着你！”
孙悟空仰天长笑，他单手一挥，火焰山本就熊熊燃烧着的火焰猛地拔高数十丈，冲上云霄，直欲逼上天庭！
正笑着，天边飞过来两道人影，正是牛魔王与铁扇公主。
“孙悟空！你捉我儿红孩儿，又搅乱火焰山，意欲何为！”牛魔王喝问。
孙悟空看着眼前的二人，忽然狂妄的大笑三声，接着飞到半空中，双手握着那根如意金箍棒。
见状，牛魔王与铁扇公主各自摸出了兵器，小心谨慎的盯着孙悟空。
“如来。”孙悟空平静的开口，只是，他的声音却在这一刻传遍了三界每一个角落，在每一个人的耳畔响起。
玉皇大帝吓的蹦了起来，慌张的左右看了看，却发现身边没有那猴子。
“老孙不服。”说着，他抬手，金箍棒猛地砸在了他的头上。
“不服！不服！不服！”孙悟空双眼血红，如同失去理智般嘶吼着，金箍棒一下一下，疯狂的砸在他的头上。
这一刻，天地间每一个角落，都回荡着孙悟空的声音。
“不服。”
玉皇大帝面色惨白，他双腿颤抖着站起来，正要说话，却见着凌霄宝殿上众仙家早已跌倒在地。
只有少数战将呆呆地望着下界，火焰山的方向。
西天。
漫天诸佛各自低头默念经文，唯有如来，面带微笑着看向远方。
“不服！不服！不服！”孙悟空每喊一下，金箍棒就砸一下，金箍棒虎虎生风，生出无数幻影，一道一道不停的砸着，渐渐的，他的头上渗出丝丝血迹。
不知过了多久，孙悟空终于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天地间一声清脆的声响。
牛魔王抬头看去，此刻的孙悟空头戴凤翅紫金冠，体挂红锦百花袍，身披锁子黄金甲，腰系玲珑狮蛮带，脚踏藕丝步云履，手持如意金箍棒，双目灿灿恍若明星，威风凛凛更胜战神。
只是，头上却再也没有了那碍眼的金箍束缚。
他虎目含泪，激动的不能自己。
他知道，当年的齐天大圣孙悟空，又回来了。
“参见万妖之王，齐天大圣。”他第一个单膝跪地，恭恭敬敬的说道。
“参见万妖之王，齐天大圣。”众人紧随着他，单膝跪地，恭恭敬敬的说道。
天空中一片混沌，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孙悟空瘦小的身姿昂然挺立在天地之间，偏执又倔强。
“走吧。”孙悟空淡淡开口。
“去哪儿？”红孩儿问。
“花果山。”
走吧，去往故事开始的地方。
在哪里，做个了断。
4
花果山。
天下妖族心中的圣地。
据说，那里山清水秀，鸟语花香。
有万年古树摇晃着茂密的枝叶，有成片的青青绿草随着微风摇摆，有不知名的鸟儿清唱这委婉动人的歌曲。有浅浅清泉，有磅礴瀑布，有花鸟鱼虫。有天底下所有种类的花草树木，有天底下所有会歌唱的鸟儿，更有——天底下所有向往着自由的、无畏生死的妖怪。
如今，花果山迎回了他们曾经的英雄，万妖之王，齐天大圣孙悟空。
曾经离散天下，身负血仇妖怪们又聚集在一起。
这一次，却不单单是为了自由。
在花果山最高最高的山顶，屹立着一个伟岸的身影。
“我的伙伴们，我的兄弟们。”
时隔多年，他的声音再次响彻在花果山。
山下，无数的妖怪们抬起头，双目含泪，神色激动地看着他们心中的英雄，看着他们的骄傲，看着他们的——王。
无数曾与他并肩过的妖怪感到无上荣光，那是一种我曾与王并肩过的荣耀。
无数与他未曾谋面的妖怪感到热血上涌，那是将要与英雄缔造传奇的激动。
无数死在这片土地上的妖怪——他们的魂灵不散，尸骨长存，与其他人一同呐喊着，热泪盈眶着。
失路的英雄再次归来。
“天庭说，我们是妖怪，就应该被神奴役，因此而屠杀我们；佛说，众生平等，万物皆佛，却踩在无数妖怪的身上，将他们视为坐骑。五百年前，我们反抗过，却以失败告终，老孙我也落得个被压五百年的下场。”
众妖沉默，他们都回忆起了那个血与火的年代。
天空与大地，神仙与妖怪，英雄与英雄……这一切的一切，恍如宿命般对撞在一起，迸发出灭世的火花。
战火从大地波及到天庭，昔日霞光万道，金碧辉煌的天庭处处是残垣断壁，战火狼烟，昔日钟灵俊秀的花果山，处处是焦土衰骨。
天地间没有一处能够幸免。
为的，却只有两个字。
自由。
“五百年后，我回来了。”
“老孙不服！”他捏紧了拳头，抬起了头，看着底下无边无际的点点身影，厉声喝道，“是妖又怎么了！妖就该饱受欺凌么！妖就不能昂首走在这片土地上么！妖就——低人一等么！”
“好，我们是妖。如果注定如此，那我只能反抗。去打他个天翻地覆，去用自己手中的兵器，用自己的热血之躯，告诉他们，告诉那诸天神佛，到底谁才是这片天地的主人！”
“而你们，还愿意与我一起战斗吗？只为了复仇，只为了尊严，只为了——自由。让我们将妖族大旗插到凌霄宝殿，让我们的子孙后代可以堂堂正正的行走在这片土地之上，让我们……一起来缔造一个永恒不灭的传奇。”
一声嘹喝刺穿了天地。
“妖族大兴！”孙悟空声嘶力竭的喊着。
他干瘦又伟岸的身躯挥舞着金箍棒，那么的一往无前，那么的奋不顾身，那么的震慑人心。
在这黑暗的年代，英雄何为？
为何，你却说，英雄是惨遭流放的孤独行者？
在无边的黑暗中，他走遍大地。
如今，他回来了。
群妖沉默。
片刻后，缓缓跪倒在地。
“我们愿意。”
世界上最清澈的水——如同仙泉般流遍花果山每一个角落。
所到之处，万物复苏。
饱受战火摧残的、已成废墟的花果山，被万妖的泪水淹没。
一切过去后，人间仙境。
即使这一切只是暂时的，却依旧，美的动人心魂。
花果山上再一次竖起了大旗。
一面上书‘七大圣兴兵雪恨’。
一面上书‘花果山妖族大兴’。
当中一面，高高竖起，迎风飘展，姿态傲然。
那是象征妖族荣誉的四个大字。
齐天大圣。
5
“报——妖王孙悟空重建花果山，妖族七大圣重聚，天下万妖尽数奔往花果山，取经五人中，天蓬，卷帘，以及西海三太子敖烈也加入了花果山，唯独取经人唐三藏不知所踪。”
“报——花果山聚集群妖，无视天威，凡是下凡捉妖的神仙尽数被美猴王一棒击杀。”
“报——花果山向天庭宣战，七大圣手下三千妖王，百万妖兵，不日将攻上天庭。”
凌霄宝殿上安静的可怕，每一个人都低垂着头，不敢发声，生怕玉帝迁怒自己。
只听乒乓一阵响声，众仙抬头看去，玉皇大帝脸色惨白，早已跌倒在地。
“报——”那传令仙兵跑进大殿，众仙齐齐转过头看向他，生怕他下一句就是，妖王孙悟空已攻至南天门。
那仙兵看了看众仙，又看了看跌坐在地的玉皇大帝，已心中了然，叹了口气，道，“灌江口清源妙道真君求见。”
“你说什么？”玉帝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道。
那仙兵只得重复一遍，“灌江口清源妙道真君求见。”
“快快有请！”
片刻后，凌霄宝殿走进一温润如玉，英气勃勃的年轻男子，且看他身着银甲，眉心间竖起一目，正是清源妙道真君。
此刻，玉帝已重新坐上宝座，见杨戬走进来，身体前倾，道，“杨戬，你能降服那泼猴吗？”
“听说那猴子亲手打碎了佛祖赐下的金箍？”杨戬神情严肃的问道。
“这……”玉帝转头，看向太白金星。
太白金星一脸茫然，转过头看向身旁的神仙。
杨戬无奈，正欲折身出去，凌霄宝殿门口传来一个懒懒散散的声音，“就是啊。带着束缚法力的金箍都能有如此神力，打碎了金箍的他就是入海蛟龙，天下间在无人可以抗衡。杨戬，如今你还能打过他么？”
杨戬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淡淡道，“既然如此，如今的他有了与我一战的实力。”
说话间，大殿走进一人，头戴乾坤圈，臂绕混天绫，脚踏风火轮，手持火尖枪，相貌稚嫩，唇红齿白，正是三坛海会大神哪吒。
“杨戬，你口气不小啊。”
杨戬神色不变，转头看向哪咤，道，“孙悟空交给我，牛魔王交给你，比比看谁先获胜，如何？”
哪咤自信的笑笑，“那你可输定了。这五百年你在静修，我也没闲着。”
杨戬淡淡一笑，道，“前些日子，我已证得大罗金仙。”
不止哪咤，凌霄宝殿上所有仙都惊掉了下巴。
大罗金仙，在道教中那是仅次于三清——混元无极大罗金仙的层次，达到这个层次的神仙，整个仙界也数的过来，可以说，只要不碰上三清，大罗金仙就是无敌的存在。
而如今天庭有一个大罗金仙……
玉皇大帝喜上眉梢，一掌拍在桌子上，道“点兵！即刻征讨花果山！”
6
几日来，孙悟空一直坐在花果山最高的山顶，面无表情的遥望着远方。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他一个人孤独的坐在那儿，宛如一尊亘古长存的石像。
雨水拍打在他崭新的战甲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寂寞声响。
鲜红色的披风在风雨中飘摇，就像一幅记载了多年前那残酷战争的血色画卷。
他是孤傲的齐天大圣。
如今，他肩抗天下妖族的希望，即将再次踏上战场。
迎风傲雪，所向披靡。
没有妖怪敢接近他，路经这里的群妖只敢遥遥望上一眼，甚至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是默默地望上一眼，便恍觉有荣耀加身。
我们将与英雄并肩。
在这广袤的天地间，我有幸，将与英雄并肩。
牛魔王站在远处，定定的望着那孤单的身影。
就像许多年前一样，只要他在，就没有人敢在欺辱妖族。
为什么呢？
论身手，他没比孙悟空差太多。
论人脉，那就更不用提，他混世牛魔王名传四海，故友无数，却不像这猴子，天上地下，遍地仇家。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不在了，妖族就那么自然而然的散了？
为什么，他振臂一呼，天下万妖悉数归来，尊他为王，奉若神明。
为什么，在所有人的心中，都觉得只有他才能带领大家反抗漫天仙佛？
为什么？
牛魔王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日，当他看到风雨中披甲归来的猴子时，心中激动之情无以言表，妖族回来了，他这样想到。
他只知道，当他看到迎风飘摇的‘齐天大圣’这四个字的时候，会觉得莫名的心安。
他只知道，此生，他将跟随孙悟空战斗，战斗到最后一刻。
正想着，牛魔王神色一动，抬起头来看，只见阴沉的天空忽然出现一团硕大无比的祥云。
纯白无瑕，仙气缭绕。
牛魔王笑了。
“点兵，迎战天庭！”
翔云列晓阵，杀气赫长虹。
天地间最为庞大壮观的一战，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只是，花果山顶那孤傲的身影，依旧是一动也没动。
7
“牛魔王，你聚集妖众，无视天威，罪无可恕！还不快快缴械投降，本天王还可在玉帝面前为你美言几句，将你从轻发落。”
李靖身着铠甲，左手托塔，右手持戟，怒视着牛魔王说道。
牛魔王嘿嘿一笑，道，“李天王，究竟是谁聚集妖众你也知道，怎么，你要去找他谈谈吗？”
李靖下意识的向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浑身一颤，又听牛魔王道，“咱废话也不多说了，既然不敢，那就开打吧。这些年，老牛肚子里可憋了不少火气！”
李靖身后，哪咤早已不耐烦，听了牛魔王这句话，当下跳出来，抢指牛魔王，道，“说的好，看枪！”
牛魔王早有防备，手持混铁棍就这么与哪咤斗了起来。
五百年里，两人已不知交过多少次手，早已打出真火，此刻见了面就是直接使出全力，牛魔王大吼一声，使出法天象地，变得身高万丈，哪咤冷笑一声，抖擞神威，化作三头八臂，双手持一杆火尖枪，其余六臂各持武器，便与那万丈巨牛斗了起来。
这边，妖族众将也按耐不住，各自手握兵器冲了出来。
李靖手下虽有十万精兵，却只有哪咤和他才能抗衡妖族大圣级别的人物，不过他早有准备，花果山众将还未冲过来，这边已冲出数位大仙。
一个披发、黑衣、仗剑、踏龟蛇，正是北极真武荡魔大帝。
一个长须、紫衣、持戟、踏蛟龙，正是勾陈上宫天皇大帝。
身后又五人，或坐神牛，或骑天马，或持锤，或仗剑，正是五岳大帝。
这七人正是天庭依仗的最强战力，用来对抗妖族七大圣以及曾经的天蓬、敖烈等人。
几人各找对手，与妖族众将捉对厮杀了起来。
五岳大帝对上妖族五大圣，五大圣各施本领，与五岳大帝倒也斗得旗鼓相当。
猪八戒与真武大帝过去曾同为紫薇大帝麾下‘北极四圣’，故人相见，二话不说，一个举剑一个举耙，打的难舍难分。
那边，小白龙，沙悟净，红孩儿三人围攻勾陈大帝，只是勾陈却显得游刃有余，只有红孩儿吐出的三昧真火能给他带来些许麻烦。
这时，天兵天将也开始与花果山妖兵短兵相接，天兵虽根基稳固，装备精良，缺奈何妖兵数量众多，短时间内也陷入苦战。
只是，李静的注意力却是集中在了花果山最高峰的那个身影上。
那里，魔王沉默的坐着。
似乎当这边的血战不存在一般。
李靖心中忽然生出一股不妙的感觉。
“杨戬，你为了什么而战？”孙悟空看着远处火光交接的战场，忽然问道。。
杨戬蹙眉思考，片刻后道，“为了战斗而战。我只想变得更强。”
孙悟空嗤笑，“真是低级的想法。”
闻言，杨戬并不动怒，他平静的反问，“那你又是为了什么而战？”
孙悟空转过头，看着这熟悉的老对手，神目如电，他站起身，金箍棒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
鲜红色的披风猎猎招展。
凛冽的寒风吹来，火光倒映着的他的身影，显得孤傲又坚决。
“来吧。”他棍指杨戬，“结束这一切吧。”
8
五百年是什么概念？
五百年，凡人可以经历十世轮回，五百年，可以见证一个王朝的兴衰荣辱，五百年，那是十八万个日日夜夜。
孙悟空就这样被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
孤独又寂寞的十八万个日日夜夜。
一开始，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怒吼，对着天地，对着如来玉帝，直到他吼破了嗓子，吼干了喉咙，吼没了希望。
他开始沉默。
他用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一切。
随风摇摆的绿草，偶尔路过的飞虫，不知何时会降落在大地的雨雪。
这些鲜活又美丽的一切在他眼里却无半点色彩。
于是，他开始盯着远方看——广阔的，无边无际的远方。
五百年里，没有人和他说话，似乎也没有人记得他。
是的，他是曾令号令天下妖族，挥挥棍子就可以令天地变色的齐天大圣没错，但没有了他，世界并没有任何不同，相反，因为没有战争，显得平静又祥和。
不过这些他并不知道，他只知道，五百年里，他没有吃过一点食物，没有喝过一口水，任由泥土尘埃洒满在他仅露在外的头上，他也没有动一下。
他就像沉默的石像一样，直直的望着远方。
他只是沉默。
直到某天的一个深夜，他忽然觉得脸上似划过什么，一阵清凉。
天空并没有下雨。
这是……他那久不思考而有些迟钝的大脑开始发挥作用。
这是……泪。
那段时间，他一直在想着一个问题，视线的尽头之后，是什么呢？
他看不到。
所以他只能幻想。
是什么呢？
一定是一片自由又美好的土地，在哪里，人类、妖怪、神仙和佛，所有生灵生活在一起，彼此间没有争斗，没有压迫，也没有死亡。
大家无忧无虑的生活在一起，友爱互助。
妖怪和神仙手拉手，凡人和仙女通婚，每个人都可以吃到最新鲜的香蕉，喝到最清澈的清泉，自由的奔跑在这广袤无边的大地上。
欢声笑语，载歌载舞。
他想的痴了。
直到五百年后，远方走来一个和尚。
他爬上五行山，撕下了山上封印着的六字真言。
孙悟空想也没想，冲出五行山，一个跟斗就向着前方飞去。
只是……
远方之后还是远方。
一切都只是他见惯了的那些景色。
凡人间还在征伐不休，神仙依旧在到处除妖，西方佛陀依旧是高深作状。
他失望的飞了回去，眼前那和尚不知说了些什么，自己便顺着他，戴上了那个金箍。
一瞬间，他无上的法力被压制住，他的记忆断断续续，他心中的仇恨以及——理想，被遗忘在了内心最深处。
“西天……取经？”他呢喃。
和尚神色复杂的看着他，久久不语。
夕阳渐沉，远处昏暗的天空传来一声悲哀的鹰啼。
9
与想象中的不同。
孙悟空与杨戬间的战斗并没有持续太久。
几乎是顷刻间就分出了胜负。
金箍棒与三尖两刃刀甫一接触，杨戬便倒着飞远了。
究竟为什么呢？
杨戬想不通。
五百年来，他一直苦修不缀，直至突破了太乙金仙，达到了逍遥天地间的大罗金仙。
而孙悟空却在五行山下被压了五百年，几乎一直没有进境，两者见的差距显而易见。
可是为什么呢？
即使是如此，两者见的差距反而被拉大了。
他被孙悟空轻松地一棒击飞，受了重伤。
无论是谁，承受了五百年深重的业力，都会变成另一个人。
那五百年痛苦的经历没有打倒他，反而让他变得更强。
看着杨戬渐远的身影，孙悟空只感觉到体内一阵炽热。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到达了什么境界，他只知道，如今的他，无人能挡。
如来也不行。
绝对不行。
孙悟空狂叫一声，冲进了那片血与火的战场。
只一棒，十万天兵化作灰飞，消散于天地间。
整片战场安静了下来。
无论是妖族的大圣，还是天庭的战仙，全都停下了手中动作，呆呆的望着天空中那略显瘦弱的身影。
不少妖怪们眼中噙着泪水，双手由于激动而颤抖不已，而更多地则是激昂的呼喝着‘齐天大圣’。
从远处飞回来的杨戬正好目睹了这一幕。
他忽然懂了孙悟空是为了什么而战。
那是一个族群的希望。
孙悟空仰天大吼，睥睨天地。
这一刻，天地间他威风凛凛的无上风姿，永远的被铭记在这些人的心中。
李靖，哪咤，真武大帝，勾陈大帝，五岳大帝，并上清源妙道真君杨戬，十人合战齐天大圣孙悟空。
只是……
没人能抵住孙悟空一棒之威，众仙都在狼狈的闪躲，丑态尽出。
孙悟空忽然停住动作，耳朵一动，接着转身，向身后一个方向，使尽了全身力气，舞出撕裂天地的一棒。
当的一声，金箍棒似砸在了什么东西上，顿在了半空中。
接着，虚空中显现出一个巨大的身影。
他浑身金光闪闪，眯着双眼，和善地笑着，坐在巨大的莲花台上，手作佛印。
“如来，又见面了。”孙悟空嘴里噙着冷笑。
“悟空，你不是奉命保护唐三藏去西天取经么，怎么又带着这些妖怪上天作乱？”
“取经？取什么经？”孙悟空面露疑惑，伸出手道，“我就在这儿，不如佛祖你当面给我好了。”
“胡闹。取经大事岂能儿戏？孙悟空，你还不速速解散妖众，下界保护唐三藏继续取西经！若是取经归来，你当有大功德加身，成为我佛门中最尊贵的佛之一。”
孙悟空一声冷笑，“怎么？不镇压我了吗？如来，你不会是怕了我吧。”
如来面带愠色，并不说话。
“如来，老孙没心情跟你继续装傻。”他棍指如来，金箍棒一点点伸长，直到即将触碰到如来鼻尖，“打吧。打到一个人服气为止。”他淡淡的说道。
“执迷不悟。枉你叫悟空。”
“道貌岸然！不愧是如来！”
孙悟空又是一棒挥出，直奔如来金身砸去！
如来原本凝实的身体忽然变的虚幻，孙悟空感受到自己一棒打了个空，四处望去，如来已不知所踪。
“孙悟空，何为佛？”忽然，孙悟空眼前又出现了如来的身影。
他不理会如来的话，又是一棒打去。
可在金箍棒打到如来身影之前，如来又再一次消失不见。
“孙悟空，何为佛？”
如来那巨大的金身出现在另一处，依旧面带微笑，如此问道。
如此打了许久，孙悟空始终摸不到如来，他双目赤红，面带癫狂，金箍棒虎虎生风，席卷了这片空间的每一个角落。
他大口大口喘息着，拄着金箍棒环视四周。
如来那面带微笑的身影又一次出现。
“孙悟空，何为佛？”
孙悟空感到剧烈的头疼，似乎就要从中间被人撕裂开。
他挥拳用力的锤击着头部，可那股疼痛感却始终挥之不散，他双手握紧金箍棒，疯狂的，一棒一棒的向着自己的头砸去。
他的头渗出丝丝血迹，他却恍若未闻。
他就要毁灭自己。
他的头已经微微裂开，只要再一棒砸下，就会彻底裂开。
只是……那已经到了眼前的一棒却忽然停了下来。
他想起来了。
剧烈的头痛，使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五百年前，自己被压在五行山下后，群妖疯狂的嘶吼，如同天雷般响彻在天地间。
他想起来，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结拜兄弟一个一个被打成重伤，却依旧坚定不移的向着自己走来。
他想起来，花果山，天地间最美的花果山，每一处都被仙兵仙将们践踏，猴子猴孙们被当做畜生般使唤。
他的灵台一阵清明。
他想起来，我是妖。
天地间，最大的妖王。
孙悟空睁开眼，看到了眼前一脸惊慌的如来。
“去他娘的佛！”
他一声叱咤，金箍棒高高举过头顶。
那一刻，他金光缭绕，是天地间最绚烂夺目的光。
那一刻，他神威凛凛，威风盖世，在传说的画卷中凝固成永恒。
下一刻，他坠落云端。
10
如来微笑着。
只是，那巨大的金身却缓缓裂开，消逝在天地间。
“佛……”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声音。
只是，这声音却分外茫然。
群妖败落。
天庭无力追击，与妖族签订协议，双方和平共处，一起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天地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只是——
花果山上，有一面大旗，千万年如一日的迎风招展。
饱经风雨，依旧傲然。
唐三藏依旧行走在天地间。
不去西天，他在红尘中成佛。
一日，他途经花果山，心中有所感应。
他一步一步爬上山，见到了花果山最高最高的地方，伫立着一块石头。
迎风傲雨。
那石头看起来无比熟悉。
那倔强的石头啊……
他身后走来几人。
猪悟能，沙悟净，敖烈。
几人一齐面带微笑着，注视着这块石头。
朝阳升起，暖红色的光芒照耀在众人的脸上，也照耀在这倔强的石头上。
“这是……女娲补天所剩下的最后一块仙石。也是，天地间最为执着，最为倔强的一块石头。”良久，唐三藏微笑着开口。
既然是仙石，谁说……
千万年后，这石头里不会再孕育出一个生灵呢？
我相信会。
英雄从未死去。
他只是在归来的路上。
他将满载荣耀而归。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