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沉重的哀乐在村头响起时,我正睡在我的西瓜棚里。又是一个平静的日子,村里却悄悄地少一个生命,这使我不由地感慨人的脆弱和生命的易逝。
我也不穿背心,头上戴了赵平安送我的破草帽子,便出了瓜地,过了耕地,直向着南头的村口走去。一路上别人和我打招呼我全然不顾,只是在心里猜测着这回死的是谁。
到了村口,兴旺家的柴狗从巷子里突然冲出来咬我,我没给它好脸色,也不对它动手,只是喊道:“兴旺…兴旺,你挨球的出来,管一下你屋的狗。”
我虽然只在学校念完了初二,打狗看主人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况且,别看我对兴旺暴了粗口,但平常生活中,我们可是实实在在的好朋友。
兴旺家的门缓缓打开了,接话的是他妈,我该叫婶的田翠叶:“喊啥呢,俺屋兴旺今一早就到村长家帮忙去了”。我听她这么说,心里便骂起兴旺来:“狗日的,昨黑也没说把我叫一下,明明知道我这人最爱坐席了”。接着又骂起办事那家人来:“啥怂东西嘛,咋这势利的,请个执事么也不叫我。我是酒疯子爱贪杯不假,你给我喝些稠酒不就对了,不就醉不了咧,猪脑子”。这两句话我是在心里说的,到了嘴上却变成了对翠叶婶说话:“赵明勇最多才五十多岁么,咋就给死了呢。得是昨晚上叫他媳妇银花给折腾死了?”翠叶婶见我这么说,以为我又喝醉了,便斥道:“吉祥,你一天没事少喝点马尿,省得嘴上胡说”。我一听她这话就不服气了:“我咋胡说了,他没死放啥哀乐?”翠叶婶冲上来夺了我手里准备点烟的火柴,然后才又说:“村长啥时候死了,没有。我倒是盼着他死呢,可人家就是命硬得很,人家不仅没死,还活的旺旺的,今天人家还要给他儿子毛毛结婚呢!”我一听头便大了,既然是结婚,我咋听到哀乐了,我敢肯定我并没有听错!便和她继续抬杠:“那我咋听到哀乐了,我可不是个聋子”!
翠叶婶还没回答,刺斜里闪出一个人来,说道:“吉祥,你昨晚上得是喝多了,我家请执事你也不来,我这会给你说了,今白天别胡跑了,来我屋帮忙来”。我闻声望去,见是这几年一直都在城里做生意的赵龙,便问:“你屋,你屋过啥事呢?”赵龙先是给我发了一根烟,然后说:“我爸前日个殁了,今个下葬呢!”我也知道城里坟跟房一样贵,但还是忍不住对他开玩笑说道:“那你咋不把咱叔埋到城里呢,那多阔气的!”赵龙听了,笑道:“你知道个啥?城里的坟地一个要几十万呢,还只准火葬,只准用上七十年。”这话说完又对翠叶婶说:“你跟兴旺到时候一定要来,我还要到刘村商店买些炮去,就先失陪了。”
我从起床到现在说了这么多话,已经是口干舌躁,便也辞别了翠叶婶,往赵龙家走去。我为啥不去村长家呢?因为我怕我又管不住我的舌头,一不小心惹恼了村长那怂,他公报私仇,把我的低保名额给撸了。
赵龙家棚下几乎没有本村年轻人,只有一帮上了年纪的老头子,客们也早都来了,都坐在屋里,只有看客的和龟兹们无所事是。
我到了灵堂,先是给逝者的相片前的香炉点上一枝香,又跪下磕了三个头,便闪到一旁,听孝子来客老汉老婆们谝闲传都说些什么。
有一个说:“这家伙村长也真是够倒霉的,给娃娶个媳妇么遇上了丧事。”另一个说:“这狗日的仗着村里人都想巴结他,也不知道避个日子,迟上一天看儿媳给跑了不成!”又一个插话了:“你都不知道,这两家上一辈人就有仇怨,这回可有热闹看了。”我就这么听着,感觉耳朵都快用不过来了。另几个老头比我没耐心,别了旱烟锅在腰里,聚在一起研究車马炮……
到开席的时候,我刚坐下,兴旺就给我打来了让我感到丢人的电话……我光棍汉一条,也没个媳妇,因而平时便爱看个毛片。总觉得那些都市里的漂亮女人,怎么也看不厌。索性也就把手机铃声调成了叫床声……这下好了,大庭广众之下,叫床声悠扬传来,羞的我恨不得要替赵龙他爸躺到木棺材里去。
于是,我便出了棚逃向赵龙家,转而去找兴旺算帐,也顾不上可能得罪村长这件事。这狗日的,明明跟我一起在瓜棚里看片,也知道我的手机铃声用的是啥,这回存心是要出我的丑。
到村长家先要翻过一道沟,然后再从小树林里穿过。我一直自认为,我们这里的风水是真好。瞧,我们这里要山有山,要原有原。瞧,我们这里,要水,要岭,要坡,要沟,要川,也都能一律找到……只不过区区十几里的天地,便几乎浓缩了整个中国的地貌。一旦过了小树林,离目的地就近了,从左往右第三家便是村长家。
二